孙家恶仆狼狈离去，云锦记内却并未立刻恢复平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喘息，以及对新东家沈千计愈发浓烈的敬畏与好奇。
翠珠手脚发软地扶住柜台，声音还带着颤：“小姐…他们，他们真的走了？”
“暂时。”沈千计的回答简洁而冰冷。她走到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外渐渐散去却仍不时回望的人群，心中警铃大作。孙家的退却绝非屈服，而是暂避锋芒。下一次的攻势，只会更凶猛、更隐蔽。
她转身，看向店内众人。阿贵和福子脸上还残留着兴奋与后怕，张师傅则眉头紧锁，满是忧虑。
“今日之事，诸位都看到了。”沈千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孙家不会善罢甘休，云锦记从今日起，便是风口浪尖。”
众人心头一紧。
“但，”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一袋追回的赃银和焕然一新的店铺，“危机之中，方显能耐。云锦记能否挺过去，乃至将来能否扬名立万，靠的不是我一人，而是在座每一位。铺子活了，赚了钱，墙上贴的规矩便是铁律，赏银一分不会少。铺子若倒了……”她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大家各自散去，再寻生路便是。”
没有空泛的鼓励，只有最直接的利益捆绑和前景描绘。阿贵和福子的眼神瞬间被点燃，那是底层挣扎之人对改变命运最赤裸的渴望。张师傅浑浊的眼中也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匠人的傲骨被彻底激发。
“阿贵。”
“小的在！”阿贵一个激灵，挺直腰板。
“你今日追款有功，胆识亦可嘉。赏银一两。另，交给你第一个正式差事：从今日起，你负责留意街面动向，尤其是孙家及其关联商铺的动静，有无异常，每日向我汇报。可能办到？”
“能！一定能！谢东家赏！小的定把眼睛擦得亮亮的！”阿贵激动得脸通红，这不仅是一两银子，更是信任和重用！
“福子。”
“东家吩咐！”
“你的库存册子要加快，务必精确到每一尺布。完成后，我另有安排。”
“是！”
“张师傅。”
“小姐。”
“织机改良乃重中之重，需几日可成？”
“给老朽…三日！不，两日！两日内必定改出一台让小姐验看！”张师傅咬牙立下军令状。
“好。所需银钱，直接找翠珠支取。”沈千计点头，随即看向翠珠，“翠珠，你暂代账房与内管事一职，一应支出入库，皆由你登记造册，每日与我核对。”
分工明确，权责清晰。一套高效的管理框架在几句话间便已搭建起来。众人领命而去，店内瞬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忙碌气息和蓬勃干劲。
沈千计则走到后院，目光落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次品”和库存旧料上，脑中飞速运算。
孙家打压在即，必须尽快产生现金流，稳住人心，同时…储备“弹药”。
她捻起一匹色泽黯淡、质地也略显粗糙的棉布，又看了看旁边一些因染色不均而被废弃的零碎绸缎边角料，眼神微亮。
“福子，将这些次等棉布和所有废弃绸缎边角料，单独清理出来，送到我房里。”
“啊？是…是，东家。”福子虽不解，但立刻照办。
接下来的两日，云锦记仿佛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
张师傅带着两个学徒日夜赶工，叮叮当当改造织机。
阿贵像个幽灵般在街上穿梭，带来了不少消息：孙家放话，哪家绣坊敢与云锦记往来，便是与孙家为敌；几家原本有合作的丝线供应商也婉拒了福子的采购请求。
压力如山般袭来。
第二日傍晚，张师傅红着眼睛，却兴奋无比地请沈千计验看新织机。
改良后的织机效率果然大增，动作流畅，省力不少。沈千计当场兑现承诺，重赏张师傅和学徒，士气为之一振。
但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沈千计随后拿出的一批“新品”。
她竟用那些无人问津的次等棉布和废弃绸缎，经过巧妙的剪裁、拼接、镶嵌，制作出了数十个精美绝伦的荷包、香囊、扇套！
配色大胆而和谐，图案新颖别致，或是几枝傲雪寒梅，或是一尾灵动锦鲤，甚至还有充满趣味的猫扑蝶戏图！每一个都独一无二，完全掩盖了布料的瑕疵，化腐朽为神奇！
“这…这是…”张师傅拿起一个锦鲤香囊，手都在抖，“边角料…竟能做出这等精巧物事？”
“成本几何？”沈千计问翠珠。
翠珠早已算好，飞快回道：“回小姐，料钱几乎为零，张师傅和学徒这两日的人工折算下来约三百文，净利应是四两七钱！”
沈千计微一颔首，对她的快速心算表示满意。“定价一百文一个。”她下令，“阿贵，你机灵，负责在店外支摊叫卖，就说是老师傅匠心独创，限量发售，售完即止。”
“一百文？！”阿贵咋舌。
“去。”
事实证明，沈千计对市场的判断精准的可怕。
这些设计新颖、价格又不算昂贵的小物件一摆出来，立刻吸引了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限量”二字更是刺激了购买欲。不到一个上午，几十个荷包香囊被抢购一空！
云锦记门口，第一次出现了顾客盈门的景象！虽然卖的还不是主营的布匹，但已是破天荒的胜利！阿贵喊哑了嗓子，数钱数到手抽筋，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店内众人看向沈千计的眼神，已近乎崇拜。
然而，就在次日（第三日）傍晚收摊，众人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时，阿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东家！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慢慢说。”沈千计心头一紧，面上却沉静如水。
“是…是孙家！孙家绸缎庄明天…明天也要卖荷包香囊！花样…花样跟咱们今天卖的有七八分像！价格…只要八十文！”阿贵几乎要哭出来，“他们…他们肯定偷了咱们的样！”
店内瞬间鸦雀无声，刚刚的喜悦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仿制！降价打压！这是商业上最直接也最恶毒的招式！
张师傅气得浑身发抖：“无耻！无耻之尤！”
翠珠急得眼圈通红：“小姐，我们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千计身上。
沈千计沉默片刻，眼中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她走到柜台边，拿起炭笔，在一张新纸上缓缓写下两个词：
【速度】、【创新】。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惊慌的众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令人心悸的弧度。
“模仿？东施效颦罢了。”
“阿贵，明日他们卖八十文，我们便卖五十文。”
“啊？五十文？那…那我们岂不亏了？昨日买的客人会不会闹？”阿贵彻底懵了。
“无妨。”沈千计淡然道，“昨日售出的，是张师傅呕心沥血的‘初代匠心款’，自然价高。明日这些，我改进了制法，是‘普惠走量款’，成本大降，权当回馈街坊，断了他孙家的念想！”
她将几张刚刚画好的新图样递给张师傅。
上面不再是花草鱼虫，而是极具现代简约几何美感的山川纹、云水纹，甚至还有看似随意却韵味十足的墨点泼洒图案，古朴大气，与市面所有款式截然不同！
张师傅接过，初时眉头紧锁：“小姐，这…这些方寸线条，是何寓意？”他仔细端详片刻，眼中渐渐爆发出精光，“妙啊！妙啊！去芜存菁，只取神韵！这山川云纹，竟比那繁复的花草更显大气！老朽…老朽明白了！”
“福子，去将库房里那批积压最久、颜色最沉闷的靛蓝粗布全部搬出来。张师傅，今夜要辛苦你，带着学徒，按新图样，赶制一批新货。”
“翠珠，准备一份措辞恭敬的拜帖。”沈千计目光沉静，“本想待我们织出新布，再以此为由拜会府尹夫人。如今孙家逼得紧，只好将这步棋提前。正好，将这些‘独一无二’、他孙家绝无可能仿制的新款作为敲门砖，再合适不过。”
祸水东引？不，这是借力打力！
孙家能模仿她的产品，难道还敢模仿她送给府尹夫人的“心意”？
店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东家这接连不断、天马行空却又狠准至极的手段惊得说不出话。
风暴并未停歇，但他们的东家，似乎早已看到了风暴之后的景象，并开始布局下一场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