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礼第一次见程思清,是在初一那年的开学典礼上。那时的她还留着一头短发,没戴眼镜。
她是初三学生代表,顶着校长和老师们骄傲炽热的眼神上台发言,分享自己的学习方式,以此来鼓励新生,激励同年级即将中考的同学。
她演讲的方式和他以往所听到的不一样,不会让人觉得死板,很能调动大家的情绪。
但当时的他听着却没认为有什么,他只是在想,这大概是初中和小学生的差别吧,等他们这届长大了,说不定那些优秀学生的演讲就和她一样了。
殊不知,在被题海战术和学习压力摧残的学生里,少有人能拥有这份灵动活跃。
那是谢知礼第一次在初中看她演讲,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之后的一年里,她只领奖,不演讲了。
但她穿着鲜红色的校服,半扎着头发,拿着奖状自信笑容的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在他还没察觉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这一抹红就留在了谢知礼心里。
……
再一次见面时,是谢知礼中考完的那个暑假。
他姐姐在她放假前两天就通知了家里人,说星期六会有两个朋友要来家里亲自做饭,给大家露一手。
三令五申叫他们谁都不准出去吃,上班的也必须在午饭前回来。
上午十点左右,她收到谢知雯消息,说自己没有和两个朋友一起,但小七认识路,她先带另外一个朋友来了,叫他等会儿开门。
小七是姐姐高中分班后认识的朋友,来过家里两次,他有印象。另外一个朋友,姐姐叫她橙子,还没来过家里。
他如平时一样去开门,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是那个只在领奖台上见过的学姐。
她的头发变长了,留着八字刘海,梳着高马尾,笑起来还是那么有感染力。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近视了,镜片不厚,近视应该不严重。银边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依旧遮不住她那双永远灵动的眼睛。
她笑着说:“你好,你就是谢知雯的弟弟吧!我叫程思清,听你姐姐说我们两个之前同校,你也可以叫我学姐。”
“当然,我也不介意你直接叫我姐姐,因为我有个弟弟,和你一样大。”
她笑得明媚,声音明亮清透,语调不自觉的上扬。就像盛夏正午突然破云的烈阳,没等你备好遮阳伞,整个人就被裹进滚烫又明亮的暖意里,连风都带着猝不及防的热意。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他想,喜欢她的人应该很多。
“神经病吧,一来就想占人家便宜。”萧琪站在旁边,笑着用手肘顶了一下程思清,假意指责她:“一天尽去逗这些年纪小点的弟弟妹妹了。”
手肘还没碰到程思清的时候,对方就“哎呦”一声,开始痛呼,解释道:“本来就是嘛,他真跟我弟同级。”
谢知礼回神,礼貌的叫两人姐姐,自然的接过两人手中的袋子,告诉二人,拖鞋就是他们面前的两双。
然后谢知礼就将食材拿到厨房去了,零食则被放在了岛台上。
客厅原本在看电视的两个老人早早转过了身来,等待着二人换好鞋过来。
等两人换好鞋从玄关处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笑得和蔼的老人。
萧琪见过两个老人,程思清也听谢知雯提起过爷爷奶奶最近在他们家。
两人步伐不变的向沙发走去,异口同声的跟老人问了好。声音甜甜的,两个老人听了心里高兴得很。
等两人走近,谢奶奶直接把他们两个左一个右一个拉在旁边坐下,而谢爷爷则是自觉的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哎呦,小七好久没来玩了,奶奶都好久没有看到过你了。”
不等萧琪回答,她又继续对程思清道:“这就是橘子吧,一直听安安提起你,奶奶早就想见你了,但你总是没空,搞得奶奶都以为你是怕我和爷爷才不来的了。”
程思清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何况家里长辈多,所以那种能讨长辈欢心的漂亮话更是张口就来:
“哎呦,奶奶您可别这么说,我这心里可冤枉啦!”程思清笑着往谢奶奶身边凑了凑,特意将语气放得又软又甜,“我本来早就想来看爷爷奶奶的,但每次学校就像是要跟我作对似的,我一想来,就让我去哪里哪里参加比赛,还每次都是在外地,所以只能一拖再拖了。”
说完还轻轻的用肩膀碰了碰谢奶奶,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道:“哎呀,奶奶,看在我不是故意的份上,您和爷爷可不可以不生我气啊!”
谢奶奶见这孩子不怕生,马上豪爽的笑出了声,连连说道:“哎呦,好孩子,奶奶和爷爷怎么会生你气呢。参加比赛是好事,安安都给我我们说了,你成绩好,参加比赛都是冲着拿奖去的。爷爷奶奶别说会生气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爷爷也在旁边连忙附和:“就是就是,不生气不生气。”
谢奶奶和谢爷爷为人一向热情大方,也一直很喜欢那种开朗自信、不怕生的孩子。他们的儿子和他们如出一辙,儿媳也张扬自信,他们一直以此为傲。但奈何生的两个孩子都和闷葫芦没差。
两人又从不带过朋友来家里玩,只就近两年谢知雯带萧琪来过。
但萧琪见到他们两个又放不开,虽然平时见他们的时候一直都尽量装得熟络,但总是聊不了两句话就开始显得局促了。
她也不好装没看见,硬拉小辈聊天,毕竟她两个亲孙子孙女都做不到跟他们两个老人畅意闲聊太久,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辈呢。所以往往她只有早放过萧琪,叫谢知雯带她去房间里玩儿。
但程思清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不是装出来的那种不怕,而是那种真把他们当家里面的长辈一样,跟他们开玩笑,撒娇,聊天。
程思清的不怕与熟络,还带动了身边的萧琪。萧琪来了好几次,这是第一次聊了这么久还没显得局促。
程思清还很会找话题。比如此刻电视里正放着黄梅调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正好给了她发挥的余地。
程思清先是对电视内容表示惊讶,随后语气得意的说:“哎呀,奶奶,你说巧不巧,这个我刚好会。我小时候经常陪我姥姥姥爷听,现在也是略会唱一点的。”
谢奶奶和谢爷爷则是故做惊奇,连夸程思清聪明厉害。一旁的萧琪却是真的表示震惊,说看不出来她竟有这个本事。
三人开始一起吹捧程思清,对方也是个不禁夸,越来越得意。她要是有尾巴,此刻怕是摇得可以升天了。
最后她干脆起身,说要给几人唱一段《是男是女》露一手。
谢知礼弄好水果拼盘从厨房出来,正好碰到这个场景。
少年看着肆意张扬的少女,第一次感到心动失常。
他看得有点出神,久久没有前进,就像热闹从来与他无关一样。
“小学弟,我要开始唱了哦,你别躲在后面,快过来吧,就当自己家一样。”
她笑着看他,招手叫他前进。
热闹的气氛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他而终止,反而将他也拉入了热闹中心。
萧琪笑骂:“程思清,你脸皮好厚啊,这本来就是别人的家。”
谢奶奶却觉得乐呵:“就是呀乐乐,怎么一个人躲在那边,快来奶奶这边坐下。”说着还拍拍了程思清刚刚坐的位置,示意他坐这里。
谢爷爷还拿他和程思清打趣:“可能第一次见这个橘子姐姐,害羞,然后在那装着呢!”
程思清不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人,更何况是没有恶意的玩笑,所以大方的接过话题:“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一般人看见这么完美的我都会害羞的。”
萧琪是认可她的话的,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奶奶你看她,她又开始自恋。”
谢知礼这次扬起了笑脸,笑得真切,不似从前:“爷爷,那你知道就别拆穿我啊。”
然后慢慢走过去,将果盘放在茶几上,顺势坐在奶奶身边,叉了块苹果喂她:“奶奶,我没躲着,我在厨房弄水果,才出来。”
两个老人是看着孙子长大的,看着孙子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的行为举止,却隐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真要他们点出来,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怎么形容,。
还没来得及细想,程思清就开始“严肃”清场,润喉起唱了。
“上前含笑问书呆,一事离奇你试猜……”
她的声音很好听,表情灵动,音色也切换适当,很能让人平静。
一段唱完,大家一顿追捧,程思清又自信的表示自己愿意多唱一段《耳环痕》。
最后要不是谢知雯刚好回来拉住了她,她还想再来几段别的。
其实程思清唱得并不标准,但同龄的没听过,不能判断。年长的也不在意,只觉高兴。
……
谢知雯回来后,三个女生齐齐去了厨房收拾,几人还将厨房门死死关住,不准任何人偷看,美其名曰叫惊喜。
虽说是在做饭,但厨房嘻嘻哈哈的声音就没有停过,但具体在聊什么,外面却听不真切。
谢知礼坐在外面陪两人一起听戏,时不时喂他们吃点水果。
两位老人在一起多年,从穷困潦倒一直走到家财万贯,感情不仅没被生活给磨灭,还越来越珍惜彼此相处的时光。
此刻他们看着假装专心听戏的谢知礼,又听着厨房里那声声笑语,莫名的依偎在一起笑出了声。
谢知礼当时诧异的看着二人,问二人在笑什么时,二人却不回答他。
中午的时候,谢知雯和谢知礼的母亲回来吃饭了。并解释两人的父亲因为实在走不开,所以没能有幸回来享用这顿午餐。
但为表歉意,他给三人一人买了条格拉夫的钻石蝴蝶手链送给他们,希望能够得到原谅。
程思清和萧琪最开始是推脱的,因为,两万块钱虽然对谢家来说算不了什么,但也不是他们能随便接受的理由。
但谢母和其他几个人一再叫他们别客气,二人也没过多矫情,便也就收下了。
收下之后两人就马上戴到了手上,以表喜爱。
“阿姨,其实我和小七刚刚就是装一下,那会儿推脱的时候心都在痛,怕你真不给了,不然就没机会拥有这么好看的手链了。你和叔叔眼光真好。”
萧琪和程思清玩久了,在不知不觉间也被她感染得有点不着调了:“还好刚刚爷爷奶奶都在帮着我们说话,不然我俩到时候还真不好收场。”
谢知雯被两人逗笑,非常不留情的说两人是装货。
三个长辈也被逗得直乐,对二人更是多添了几分喜爱。
两人的处理方式可谓是十分得当了。
先是无功不受禄,拒绝贵重礼物,体现出了家风教养。然后在适当的劝说下接受礼物,不显矫情。收下后还自我调侃,活跃气氛。没人会认为他们两个虚假,毕竟,以他们二人的家境,还不至于为买条两万块的手链而再三犹豫。
……
其实三人做饭的手艺并不怎么样,可乐鸡翅有些有一点点糊,但味道还是可以。糖醋排骨收汁没收好,盛出来汁水特别多。红烧鱼没能入味,但沾点汁水也能吃。
四菜一汤,程思清做的是最简单的两个菜——青椒炒土豆丝和番茄蛋花汤。
但正因为简单,不容易出错,所以获得了四位“评委”的一致好评,荣获第一。
……
后来回学校,程思清和萧琪听谢知雯说,那盘没吃完的青椒炒土豆丝,后来被谢知礼吃完了。
他说倒了浪费,热一下还能吃,就热着吃完了。
程思清当时还在搞怪,说:“糟糕!你弟弟莫不是爱上我了吧!可恶!都怪我太优秀了!不仅成绩好,长得还漂亮,就连做菜都比你们优秀一截!”
谢知雯和萧琪当她又在自恋,当时还笑骂她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