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村道上一片漆黑。
常老爹腿脚不好,被常喜勒令留在家里,她和云辞云屏,再加上被抓壮丁的王二胖,一行四人别别扭扭地走在土道上,王二胖掌灯。
常云屏一张嘴叽叽喳喳一路上一直不停地数落常喜,一会儿说她活该被人报复,一会儿说她假仁假义,从前姐夫那么好也不见她当人,现在救她一次她装上有良心了,一会儿又说大半夜麻烦别人和她一起找男人去…常云辞使了多少个眼神让她闭嘴都不管用,王二胖以前见过常家老大的威力,不知道为什么常家二姐要找罪受,他在前面埋着头走路不敢吭声。
常云屏越说自己越纳闷:“你听不着我在骂你?”
伸出大手揽过云屏的肩膀,她比这个妹妹高了整整一头,几乎可以夹着她走路,常喜笑呵呵道:“听着了,可谁叫你是我的好妹妹,我能怎么你啊?”
常云屏五官挤在一起,猛地甩掉常喜的手,尖叫着躲到常云辞后边去了。
常喜满意地跟上王二胖的脚步,还是有弟弟妹妹好啊,没事儿玩一玩多有意思。
“我也是纳了闷儿了……”
上了山路就不好走了,常云屏跟在三人身后呼哧带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来凑这个热闹,早知道在家跟老爹待着得了,这不真是找罪受吗?她扶着一棵树稍微歇了歇脚,还不等气儿喘匀乎,一抬头看前面几个人走出去不少,赶紧叫唤着跟上,不敢回头看。
一路上黑咕隆咚的,月光照不透密密麻麻的树影,直至行到半山腰平缓的坡地上,能见度才高一些。
“我说,这……”
常云屏长大了嘴,“我,我可不进去。”
阴森森四面不透风的树叶包裹着阴森森四面不透风的地,炭黑炭黑的痕迹讲述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半山腰这块地方还算平整,传闻十几年前还住着几户人家,某个晚上突然走水,下山的路被残木堵得死死的,十好几个人活生生烧死在这里。从那之后小花村再也没人住在山上,这里也就荒废下来了。
几间矮矮的房屋突兀地立在半坡中央,有的没有门窗,有的没有屋顶,周围的耕地里只有烧黑了的草根。
半坡半坡,住着吃人恶魔,村子里流传着这句话,传言被烧死的人的鬼魂变成了一个形容恐怖的怪物,大人们拿它吓唬半夜啼哭吵闹的孩童,“再哭就让半山腰的怪物来吃你!”每个孩子小时候都被这么吓唬过。
常云屏信着呢,小时候常喜领着一堆孩子来探险,她就没敢来,现在更是躲在了所有人后面,紧紧地扯着常云辞的衣袖。
后者不动声色地抽了抽袖子。
“光顾着躲前面了,你后面可空无一人哦。”常喜没回头,幽幽地说。
“……!”常云屏初听觉得没什么,但越想越觉得背后凉森森的,脖子也痒痒,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吐气。
“常喜!”她大叫出声,又神经质地捂着自己的嘴,猫着腰拽着王二胖的外衫,让常云辞站在自己的身后。
常喜乐呵呵地迈步向前走去。
这种也叫恐怖吗?真想拿几册卷宗给蠢妹妹看看。
“许燕时!燕时?”
常喜在断壁残垣中挨个儿翻找能容得下人的角落,这地方经年不见人,一掀就是一层土。
留常云屏在原地望风,几个人四散开来找人,老爹说就扔在了门口外,但这都好几天过去了,许燕时一定会自己躲进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他要是死了,你们这么叫,能不能一不小心把鬼魂叫出来?”找了一圈儿不见人,四人又在常云屏处汇合了,常云屏搓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小心地四处张望一边低声问。
常喜一个眼刀过去,常云屏转头避开视线,“我没说他真死了,假如,假如。”
常喜最不希望他死了,他死了,目前和自己共用一套身体的原装常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又要折腾出来许多事端。听常云屏这么说,她也有点犯嘀咕,虽然现在天气还凉着,伤口没那么快发炎,可要是常老爹把他打的太严重,又扔到这荒郊野岭让他自生自灭,遇到些有毒的蛇虫什么的,也许现在已经魂归西天了?
“你们看!”
王二胖一直掌着灯,他眼尖,借着光线看向房屋东侧。
一道干涸的血迹歪歪扭扭地顺着房子拐了过去。
常喜接过灯,一行人沿着地上的血迹来到了黑宅子的后边,这里和山体紧邻,墙壁和山体之间连个瘦弱的少年都挤不过去。
里边儿没人。
血迹也中断了。
这一瞬,常喜突然觉得自己又开始心浮气躁,怒火和焦虑突突往上冒,直冲脑门儿。她一脚踢在了老宅子的墙上,用脚尖儿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再闹!再闹我彻底不找他了!
常喜在心底向“常喜”怒吼,她讨厌,而且还是特别讨厌这种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这里的常喜原本就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儿,心智太不成熟了。
感受到那股陌生的情绪慢慢退去,常喜拿着灯重新观察四周。
云屏云辞甚至是二胖都对常喜这种突如其来的暴躁又突如其来的平静司空见惯,看她这样,谁也没说什么,四散开来继续找人。
顺着宅子背靠着的这面山体往下看,不远处就是她们上山时走的那条崎岖小路,山体和小路成个夹角儿小斜坡,中间是厚厚的草。
如果下大雨的话,首先淹的就是这里,如同一个蓄水池。
常喜往里看去,只觉得那些草黑乎乎一片,像湖水一样深。
她突然之间有种强烈的预感,许燕时或许就在这底下。
“都到这儿来!”
常喜回身喊了句,随后从地上划拉根儿竹竿,撑着滑下去,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草堆里然后迅速回身,看向背后。
果然。
坡下有一个雨水冲刷而成的浅浅的山洞,平时被一人高的杂草遮掩着完全看不见,现在借着月色,也只看得到个轮廓。
“燕时?许燕时,你在里边吗?”常喜弯着腰,用袖子包住手,拨开挡住洞口的杂草。
“喜子姐?”头顶传来王二胖的声音,常云屏常云辞也走了过来,趴在上边往下看。
“二胖,把灯递我。”
王二胖拿着木棍最后一小段,让灯笼呈直线垂下去,“够得着吗?”
“够着了。”常喜个子高,踮着脚刚好能拿指尖托到灯笼底儿。
拿到了灯,常喜往山洞里走,没两步就看见一个体型修长瘦弱的男人斜倚在石壁上紧紧闭着眼,白色棉麻外袍破破烂烂,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正是许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