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赐喜 > 第二章 人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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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常云辞就带着一捆野菜出发去了王家。

王家有全小花村唯一一辆板车,平时用来拉柴火或者水桶的,只每逢初二会拉村里人去县城,不收钱,光收吃的。或野菜,或面饼子,基本上给东西就拉你一趟。

今儿正好是四月初一,板车闲在家里。

“二子,怎么就你自己?”

常云辞一进当院儿,正看见大胖子王老二猫着腰在厨房熬稀饭呢,热气儿往上冒,正屋门大开着,桌子上单点了一根蜡烛。

王老二转身看见常云辞,忙拉出个小马扎让他坐。

“快甭提了,我爹我娘夜儿个去李庄探亲没回来,我哥我嫂子送小溪去县城里找私塾上学去了,过两天才去接,就剩我自个儿…来口薄的?”

说着话,王老二盛了两碗稀饭端到了矮桌上,让常云辞一块儿喝。

村儿里就老王一家子不躲着常家人走,王老二又和常云辞年纪相仿,都是一起长起来的,是常云辞唯一的好友。

王老二他爹现在给县里姓文的大户家掌车,月休初二一天,这一天就用来拉村儿里人去县城,挣点外快。

常云辞不跟他客气,拿起碗来送到嘴边,不急着喝,先让热乎气儿暖暖脸。

开春了,但早上和夜里还是够冷的,尤其是把着山的地方。

“那我今儿还用不上车了,你爹你大哥都不在。”

其实常云辞松了口气,他根本不想去。

他两个姐姐见面没有好时候,要么骂起来,要么打起来,小时候二姐单方面挨打,大点之后稍微能有个来回,但还是捞不着好果子吃,偏他二姐脾气也是不好,不会学他暂避锋芒,每次都梗着脖子跟大姐呛。

他就觉得,大姐挨了这么一遭儿,既然根本没死成,就给他二姐去个信儿得了,估计二姐也是不回来。

就是真死了都不一定回来。

“别介啊,我拉你去!”王老二一听这个来精神了,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能赶车啊,你上哪?”

“你行吗?你哪干过这活儿啊?别到时候连人带车进沟里。”常云辞小口小口啜着。

王老二不像常云辞似的不老喝稀饭,自然没那么金贵这个,三五口喝完完事儿了。

“怎么不行,我耳濡目染多少年了,也不是没赶过车,”王老二紧紧裤系带,“走着!”

王老二把驴套上,俩人就这样出了村子。

路上说着话,王老二才知道常家这两日的事儿。

“你大姐硬啊,从小我就特别崇拜她,倍儿有劲儿!打我打的特疼!”

常云辞不乐意搭理他。

“谁捅的,你大姐看清楚了吗?”王老二赶着驴,扭过头来问。

“看前头!”常云辞踢了他厚实的肩膀一脚,“…我大姐没说,但我爹说是我姐夫捅的。”

“我看也是,泥人也有脾气呢,你说是不?”

常云辞低着头没回话,他其实不觉得他那个姐夫能有这种魄力。

与此同时,常喜被一阵肉香勾搭醒了。

常云辞一出门,常老爹赶紧把省吃俭用攒下来五个铜板换的肉从篓子里头掏出来给大闺女煮肉粥喝,就比五指宽一点儿那么大的肉愣让他拿刀改出来二十几片儿。

“喝,闺女,你喝。”

常老爹搀着常喜坐起来,往她身后掖被子,然后端来一个缺角的炕桌跨过她的腿撂下,把手往腰间系的脏兮兮的布上一擦,直勾勾地看着常喜。

常喜还是起不来床,不过她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在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

“…爹,那个,你也吃。”常家没有勺子,她端起碗放在嘴边儿吹。

其实不好喝,青菜是蔫儿的,肉质太差有股子味儿,米里面也混着糙米不是纯白米,最主要的是没有盐。

但她喝着感觉暖和,上辈子小时候吃大锅饭,大一点吃食堂饭,工作之后吃预制饭,光点外卖造进去十几二十万。

喝了半碗下去,整个人都有劲儿了,一抬头却见常老爹眼含泪花,黑黢黢的脸因激动而涨红,也不说话,半晌自己抹了把泪儿,“爹不吃,都你吃,昂。”

常喜实在跟不上常老爹的脑回路,依她看,那眼眶子上的褶儿全是哭出来的。

“我吃不下那么多,你要不吃放到明天反正也是扔。”

听常喜这么说,常老爹从厨房灶台旁边拾了四个碗盛满,各个碗都有缺口儿,还都不是一样的款式。

“我来一碗,给云辞云屏一人留一碗,剩下这碗你晚上喝,行不?”

常喜点点头:“可以。”

吃过饭,常喜又被勒令躺下了。

她浑身都难受啊,又刺挠又疼的,也不能翻身儿,也不能伸懒腰,最主要是没有手机,实不相瞒,要是能刷着短视频,她最少还能再躺上十天。

一闭眼就能迷糊着,睡之前暗暗期待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闭眼前是破茅草屋顶子,睁开眼还是。真没辙。

常老爹早饭之后没影儿了,按照“她”的记忆,应该是去给人种地。

睡了无数觉还没过晌午,常喜索性干瞪着眼躺着。

不由自主的想到过来前的事儿,也许满打满算才刚过一天,可她一回想居然觉得像上辈子了。

没那么久啊。

在有她最爱的智能手机的时空里,常喜是律师,北京最能挣钱的律师之一。

政法大学一出来,就进了老师的律所,三年又三年,终于熬到她自己的第一个案子。

她生来就是做律师,无罪辩护,赢的特别漂亮,可她知道那个人不无辜。

她也难受,老师发微信说,当律师想赚钱,你得别那么稚气。

常喜一向聪明,上学的时候就能讨所有人喜欢,专业排名第一,年年奖学金,社交圈子广,上到校领导下到食堂打菜大叔,都能唠。

抛下稚气,留下聪明,常喜成了律所的金牌律师,别看职级不高,但人们专找她做无罪辩护。

代理费那都是面儿上的,真正到兜里的钱根本数不清。

盆满钵满,车买了,北京的别墅也置上了,奢侈品得单住一间屋子。这一年她才29岁。

一直赢,绝不能输,要是输一次,招牌就砸了。

老师对她这么说,她也对自己这么说。

可从无败绩的常律依然迎来了失手那天,富二代撞人,花好多钱找的顶罪的临阵反悔,没招儿了,找她做无罪辩护。

其实这都不算啥,常喜自信满满,不就是个疏通关系吗?被害人,给钱。家属,给钱。官方,给钱,钱行不通再找把柄,简单的事儿啊。

钱是散出去了,还没到开庭,她就让人给办了。

就在有三个商场的十字路口大街上,利落无比的三刀,然后蒙上脑袋扔上了面包车。

常喜知道那会儿自己还没死,她还能听到车窗外的尖叫声…不知道那车有没有撞到路人,要真撞人了,她身上本来就偿还不清的债到地府得咋判啊。

血液流失的很快,车厢里臭臭的,不全是血腥味儿,还混杂着别的。

到了郊外目的地,常喜都已经能在旁边看着自己了,但不确定自己死没死——灵魂出窍算死透了吗?

在那条荒路尽头的荒屋里,她看到自己被人掏心掏肺,五脏六腑全掏干净了,最后还被细致的缝合。

还洁癖上了,拿清水涮她。

你爸爸的,她恨的是自己看不清是谁动的手。那几个人被迷雾笼罩一般,看不清脸。

她守着自己空心儿的身体待了没有俩小时,就没意识了,一睁眼到了这边儿。

——就是没想到这边儿这大姐也让人捅了。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