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简单表达感谢后,祝子唯话锋一转:“其实您…更倾向于姜尤是凶手吧?”
“对。”王铁祝神色自若,“不讲怀疑,只论证据。综合眼下的各种条件和线索,姜尤是凶手的可能性更大。”
“我们简单总结下有哪些线索指向姜尤是凶手。一者,孙孟脸部的皮肤消失了,而姜尤和孙孟的长相一致,且二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尽管这条线索无法直接证明姜尤的身份,但值得让我们怀疑她。”
“二者,她出事的时间太凑巧了。我一直不相信巧合,但这次我刚到耶冬市不久,她竟然就遇害了。这很难让我相信不是有预谋的。”
“三者,那群小偷看起来也是自然公民,却和姜尤有牵扯,而与自然公民有关系的人…只有很小的可能性不是自然公民。”
“四者,一名和你衣着、体形相同的男子袭击了姜尤。尽管不排除有人暗害姜尤或其自我导演了这出戏码,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姜尤绝对不处在‘普通人’这一范畴内,至少普通人很难接触到‘有人伪装成朋友的样子袭击自己’这种事情。”
“其五,监控视频是谁放在桌面上的?姜尤?那袭击她的人怎么会没发现?收走对方的手机是罪犯们的共识吧?既然如此,那会是歹徒放在桌面上的吗?目的呢?总不会是炫技吧…尽管如此变态的可能性我们暂时无法排除掉,但它发生的可能性太低了!”
“再来总结下哪些线索能指向姜尤不是自然公民或与孙孟遇害无关。”
说到此处,王铁祝的表情精彩起来,对祝子唯微微咧嘴:“一者,我一直在用我的SEED细胞监控你的思维。”
祝子唯表情一顿,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没说什么,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王铁祝继续说:“因此我知道你说得都是真的,而你说‘从没发现姜尤的脸有什么不对劲’,这直接减小了姜尤将孙孟的脸部皮肤制作成面具的可能性。”
“二者,姜尤的遇害如果是一出金蝉脱壳,那未免就太不高明了。如果她在自导自演后仍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然协会的监控范围内,则代表她在脑部受到重击后没什么大碍…可只有自然公民能在头部承受如此击打后还活得好好的。”
王铁祝这段话说得隐晦,但祝子唯还是听懂了。通过监控视频可以看出,与祝子唯着装和身形相同的男子挥舞棒球棒的力道很大,即便想要在棒球棒砸到头部的那一刻收手,也会产生极大的惯性,导致大部分无法及时收回的力量施加在姜尤的头骨上。
这一击,足以让普通人重伤或死亡。
而姜尤如果在受到这番攻击后仍安然无恙的现身,就代表姜尤的头骨硬度远超普通人,棒球棒的击打程度无法对她造成严重伤害。
换句话说,这次事件过后只要姜尤安然无恙的出现,甚至没表现出什么后遗症,那就代表她是自然公民。
“另外,对我们来说,一个嫌疑人在‘遇害’后却突然在某一天现身,我们的怀疑程度一定会增加数个等级。因此只要姜尤出现,我们会立刻以嫌疑人的身份逮捕并对她进行检查。”
“在检查过后姜尤肯定会暴露身份。”王铁祝顿了顿,“可这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事,姜尤不见得会忽略。她会给自己埋下这颗隐藏炸弹吗?”
“除非她能再换一张皮肤或换回自己原本的脸…可有这个能力的姜尤,又何必导演这出金蝉脱壳呢?直接换张脸继续生活不好么?这太矛盾了。”
“所以她也有很大的可能不是自然公民或凶手。”
“三者,如果她是自然公民为什么不还手?因为这次的遇害事件是她一手策划的?那目的呢?为了躲避自然协会的追查?可直接换回自己的脸不好么?无法换回自己的脸?那她就要终身躲避自然协会的监控…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王铁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暂时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但相信你能听得出,站在‘姜尤不是自然公民或与孙孟遇害无关’的角度进行分析时,会出现远超另一种假设的矛盾。”
“这种矛盾强迫着我偏向姜尤是自然公民或凶手…你明白了吗?”
王铁祝看着祝子唯,他的总结能力一直很差,因此对祝子唯能听懂自己的分析和总结很没信心。
祝子唯没让王铁祝失望,大体上明白了王铁祝的意思。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右手指交替敲打大腿以示自己正在思考且对王铁祝的话较为认同。
王铁祝扫了一眼祝子唯的手指动作,知道对方此刻非常纠结:“这个事件还蛮复杂的。两种假设都有一定的矛盾点,甚至个别线索之间也存在矛盾…”
祝子唯长叹,想要直接排除掉姜尤是凶手或自然公民的可能性,但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甚至渐渐地也产生怀疑。
是啊,矛盾和可疑的点为什么这么多呢?难道姜尤真是十恶不赦的那类人?祝子唯是不愿意相信的,况且家境优渥的姜尤何必去杀害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孙孟?
总不能是因为羡慕对方的美貌吧…
祝子唯沉默良久,这才抬头对王铁祝话里有话地说:“好吧,只要你说得那起案件是真的存在,那姜尤就有可能是一个凶手…”
听出弦外之音的王铁祝颇感吃惊,他只能洞悉目标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无法得知内心深处的想法。直到此刻,他才通过祝子唯的话语知道对方始终对“孙孟事件”的真伪保持怀疑,甚至是对从始至终的所有事情都保持怀疑,这份谨慎值得感叹。王铁祝眼中流露赞赏,有了更多的耐心和对方交流:“案件资料正摆在你的面前,信和不信由你。你可以不信,但我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也可以信,但资料同样可以伪造。”
祝子唯悻悻地低下头,小声嘀咕:“我倒也不是不信…”
“第一次面临这种事情,乱了分寸很正常。你也不要太紧张,毕竟‘姜尤是无辜的普通人’无法排除,谁敢说所有的可能性不会被推翻并发现姜尤只是一名受到牵连而遇害的普通人呢?”
祝子唯沉默不语。
王铁祝摸摸自己的下巴:“我差点忘记了,姜尤留给你的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你们之间的游戏来着。”
祝子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都没看懂那张纸条究竟想说些什么。”
祝子唯心中清楚,姜尤纸条上所说的或许和昨天说得“计划”有关。尽管这个计划的存在与否需要考量,但没有思考,祝子唯便下意识地搪塞起对方。
潜意识里,他不愿意讲述计划的事情。
说完,祝子唯还琢磨了一会儿,习惯性地在心底嘀咕:读心术这个东西会不会看透潜意识?应该不会,如果能看透的话,这个探长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有所隐瞒了。
想到这里,祝子唯一愣,忽然反应了过来,心说亏自己还在想读心术这个东西,竟然一时忘记了对方有这个特殊能力,此刻说不准正在洞察自己的想法!
他内心惊呼不妙,心说探长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隐瞒了某些事?
祝子唯顿感懊恼,同时又是一惊——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心里说出了“隐瞒某些事”这种话?
我擦,这下无论怎么样,探长一定都知道了啊!
祝子唯心虚地抬头看向对方,但拥有读心术的王铁祝并没说什么,反而神色如常,“希望你能保持起码的镇定。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了,你可以回家了。”
祝子唯低下头,犯了习惯多疑和多想的老毛病,念头如揣进口袋的耳机线般杂乱: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拆穿自己。
难道读心术这件事有蹊跷?可先前的实验足够证明读心术的真实性。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对方不拆穿自己?
莫非自然公民的能力有冷却时间,这位探长此时根本没办法洞察自己的想法?
祝子唯悄悄打量王铁祝的神情,发现对方的笑容逐渐深邃。
答案显而易见了。
祝子唯故作从容:“那…你要怎么做?”
王铁祝笑了笑:“继续调查,联系同事来现场采集信息。至于你,回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祝子唯犹豫片刻,想到以自己的能力对王铁祝的帮助微乎其微,于是点头同意。
“好…谢谢。”
随后,祝子唯与王铁祝交换了联系方式,请求对方在案件有了新进展时及时通知自己。
待对方给出肯定的答复,祝子唯又一次道谢,并逃跑似的离开了别墅,生怕自己的“内心活动”节外生枝。
别墅内只剩下王铁祝一人。
原本笑容和煦的王铁祝早就面无表情,他盯着别墅大门许久没有动作。
王铁祝当然洞察到了祝子唯的想法,知道对方有事情瞒着自己。
或许作为负责侦破案件的探长,他应该抓住所有线索并立刻拆穿对方,但经过简单思索,王铁祝暂时放弃了这条线索。
根据他对祝子唯的观察,如果在第一时间拆穿对方,这个心思颇深的小伙子会懊恼于自己的疏忽,也会说出一切。不过在讲述好隐瞒的事情后,祝子唯一定会吸取教训,尽力控制好自己的所有想法,使自己在面对王铁祝时保持心无杂念。
这会让王铁祝错失先机。
而如果暂时不捅破这张窗户纸,祝子唯虽然往后仍然会克制自己的想法,但相对于王铁祝另一种处理方式带来的影响,这种克制的力度绝对要微弱许多——因为祝子唯没有尝到因自己疏忽大意而形成的后果和教训。
甚至往后面对王铁祝时将保持心虚。
这种心虚和态度才是作为探长的王铁祝乐于见到的局面。
因此王铁祝没有拆穿对方,以朝祝子唯施压。
此外,王铁祝认为自己能通过特殊能力了解祝子唯的心理活动,始终处在有利位置,无须在乎一时得失。更何况,祝子唯隐瞒的事情不见得有“使这起事件立刻被侦破”的作用,可不拆穿这件事却能为王铁祝提供获取更多信息的机会。
既然如此,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呢。只要一切还在掌控中,那就把这件事当成暂时埋藏的引线吧!
结束思考的王铁祝长舒一口气,叉着腰扫视别墅各处,接着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开始行动。
…
出租车上。
回家的途中,祝子唯依旧千头万绪。
一者,他不断回想着姜尤手机内的监控视频。他还想再看一遍,但手机被当成重要线索留在了王铁祝手中,一同的还有姜尤留给他的纸条。
他本想将纸条带回家中留作纪念,但王铁祝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二者,他忧心王铁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所隐瞒?
根据王铁祝最后深邃的笑容,显然对方是知道的。但什么理由能让这位探长放弃来之不易的线索而对他的心理活动置若罔闻?
难道这位探长已经准备好后手,想好如何对付自己了?
祝子唯紧张地抠着手指,又轻轻捶打脑袋,要求自己早点接受“世界上有超能力”的新世界观并牢记这一点。可扪心自问,读心术这个东西实在难应对,有谁能控制好自己的想法?
祝子唯只觉心力憔悴,想着以后要么静心不乱想,要么干脆对探长坦诚相见。
“…还是尽可能地坦诚相见吧,免得以后被王探长或者那个什么协会找上门来。”
祝子唯在心中如此说。
一个小时后,祝子唯乘坐的出租车才近乎蠕动着开出堵塞的车道,载着祝子唯达到目的地。尽管此时早就过了下班高峰期,但耶冬市作为国内经济发展前十的城市,堵车根本不分早晚。
付了车费,祝子唯收拾好思绪和心情回到家中。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除了美味的外卖,没有什么能洗刷劳累和愁绪。因此祝子唯在进门的一刻已想好:给手机充电,抓紧点一份炸鸡可乐,并抓紧洗漱,在外卖送到后边吃边看新出的电影。
很完美的自我放松方式。
想到这种放松方式,祝子唯的脸上出现少许轻松笑容。可在进入房门,拿出抽屉内的充电器准备为手机充电时,他的笑容立刻土崩瓦解。
祝子唯瞪大眼睛看着抽屉内部,其仍与祝子唯离家前相同,各类物件摆放得井然有序,但这内藏乾坤的抽屉内唯独缺少姜尤的笔记本。
那本空白笔记消失了。
祝子唯脑袋顿时轰鸣,在抽屉内反复翻找,却依然不见笔记本的踪影。
他愣了好一阵儿,想通缘由后顿时冷汗直流——他租住的房子是三居室,虽然在租住时是合租的名义,但现在租住的人只有他自己,其他房间也紧锁着,再加上祝子唯确定自己昨天一定把笔记本放在了抽屉里…
因此祝子唯断定,家里进贼了。
祝子唯咽下唾沫,惶恐地扫视房间其他区域,尤其在床下和窗帘后方等能藏人的角落,眼神停留的时间格外长,最终肯定房间内除了自己再无他人,至少这个房间如此。
房间内的其他区域则一切如常:床上仍旧整齐,桌子上的物品也摆放如初,贵重物品更是完好无损。
可祝子唯还是不放心,一步一步地挪步到门前并迅速将门反锁,这才心有余悸地分析起眼下的状况。
不可思议的现实呈现在他的面前:除了笔记,屋子里什么都没丢、没坏。
太荒唐了,这名小偷竟然只偷走了一本没啥价值的空白笔记本。
祝子唯走回原处,默然盯着抽屉内部。他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来偷这种东西?
除非这名小偷真的把那本包装看上去饱经风霜的笔记本当成了失传的魔法书,或者那名小偷有收藏笔记本的怪癖…
想到这里,祝子唯忽然心里咯噔一声。
又或者…是今天闯入姜尤家中的小偷们盗走了笔记本!
祝子唯回想那三名小偷来姜尤家中的动机——偷笔记本,甚至他们还特意询问了自己。
“姜尤给你的笔记呢?”
“笔记本在哪?”
…小偷们曾说过的诸如此类的话依次重现在祝子唯脑海中。
依据小偷们的话,显然他们有足够的动机和兴趣来偷走自己抽屉内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本…这么重要吗?
惊恐之余,祝子唯有点不解,虽然那本笔记的封皮或许价值不菲,但也不至于这群小偷劳师动众地偷走吧…倘若笔记本真的记录了信息倒也罢了,可它偏偏一个字都没有。
莫非是传说中的无字天书?
祝子唯一边脑洞大开,一边推动抽屉打算将其闭合。但动作进行一半,祝子唯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让人汗毛直立的问题。
他们是如何找到自己家中的?!
这个问题令祝子唯表情呆滞,刚刚缓和的身体再次涌出冷汗。双腿开始发软,身体在无意识下坐在床上并微微颤抖。扶在床沿以支撑身体的右臂抖动的更加厉害,似乎随时都会失去支撑力。
他继续回想别墅内的场景,终于在凌乱的思绪中确认:自己不曾对小偷们说出地址,即便是王探长也没有。
“…那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祝子唯喃喃道,脸上的惊恐更甚,从心中得到了令自己瑟瑟发抖且可能性极大的答案——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住址,甚至不是单纯知道住址,而是早就盯上了自己。
祝子唯觉得房间内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搞什么…为什么会有人盯着自己?
他想要个解释,但根本想不通,反而越是思考越是恐慌,脸色更是不再红润,连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祝子唯不安地抠着手指,眼神飘忽不定。他虽然在社会上混迹多时,也有保持基本镇静的能力,但那局限于寻常事物。在第一次面对安全问题时,他根本无法彻底镇静。
不过多年社会中独自生活的经验并非一无是处,祝子唯很快认识到自己现在首先应该保持冷静,而不是自己吓自己。
更何况这一切只是猜想,万一那群小偷和王探长一样,能调查自己的信息呢?王探长可是说过,“他们不是寻常的小偷”。
半晌。
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准备报警,却在输入报警电话后再次想起王铁祝的话。
“…你采取的措施没什么用”。
当初在别墅内王探长都不支持自己报警,想来寻常的解决方案很难应付那群不寻常的小偷。既然如此,此时更不该通知警方。
那怎么办?
祝子唯茫然地关闭拨号界面,一心思考对策,早就没了胆量和兴致叫炸鸡可乐外卖。他冰凉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边劝说自己保持冷静,一边疯狂运作大脑以思考对策。
好在祝子唯努力使自己冷静和清醒下来,发现眼下能帮助自己的唯一方法是拨通王探长的电话。
于是祝子唯立刻用手机向对方求助。
…
嘈杂的背景中,王铁祝耐心听着祝子唯的求助与描述,并给出了一个猜测。
“他们可能一直在盯着姜尤,偶然间发现你和姜尤的关系比较近,所以才顺便盯着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他们如果要伤害你,就不会让你从别墅内安稳离开了。”
祝子唯牢牢记住了王铁祝的话,向对方道谢后便挂断了电话。可他的心神始终无法宁静,王铁祝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也切实安慰了祝子唯。
不过,也侧面提醒了祝子唯,使其意识到:姜尤可能真有一个计划,甚至这个计划已经危害到那群小偷的利益,而如姜尤所说,自己很重要,所以那群小偷才会监测自己。
可是自己的“重要”体现在哪里?
祝子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长叹一声,将手机充上电,怀着忐忑和不安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甚至连脸都没洗,衣服也没脱。
夏季的夜晚中,祝子唯裹紧被子,眼睛死死闭合。
…
时间这种消耗品用起来飞快,尤其在这个夜晚。
这一夜很短,祝子唯还没来得及进入梦境,桌子上的手机就响起闹铃。
床上的祝子唯烦躁地捂住耳朵,但在愈演愈烈的铃声下只能睁开酸涩的眼睛,关闭吵闹的铃声。
祝子唯失眠了。
昨天的事和那群小偷总是在祝子唯闭上双眼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想要思考却又找不到头绪。
在这种反复挣扎与纠结中,祝子唯浪费了这一夜的休息时间。
他或许这晚也曾进入浅睡眠,但无论怎样,他现在都极为疲惫,完全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精气神。
不情愿中,祝子唯磨磨蹭蹭地起床,洗好漱并换了一套衣服后,即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往咖啡厅。
咖啡厅内。
田雨婕一如既往的率先到达咖啡厅,此时她刚换好工装,从更衣室朝卫生间走去。
“早上好呀!”
见到祝子唯,田雨婕条件反射地先对方一步问好,话刚出口却神色微微一暗,也不再注视祝子唯。
田雨婕神色黯淡的表现很难察觉,仅仅一瞬,但祝子唯依然发现了对方的异常。他顿了顿,想着自己过于关心异性同事及其神情有点不合适,于是仅仅笑着摆手回应,并朝男更衣室走去。
走到半路,祝子唯忽然想起昨天的生日宴会。
那场宴会的主人究竟是谁?或者那个宴会到底有没有“主人”?还是说,所谓的生日宴会只是姜尤邀请自己去往别墅的借口,实则是为了执行计划?
祝子唯的思维又乱了,忽然想起昨天也是田雨婕的生日,同事们还在一起聚餐来着,只不过他因为已经和姜尤约好了,所以没去。想到这里,他出声留住对方。
“那个…”
已迈入卫生间半步的田雨婕闻声回头,退出半步并身体微微后仰,疑惑地看向祝子唯。
祝子唯挠挠鼻翼:“昨天…是你的生日吧?不好意思,我最近脑子有点不够用…生日快乐!”
田雨婕一愣,轻轻笑了一下,算是接受了祝子唯的祝福。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们昨晚举办宴会了…原本下班的时候我想叫你来着,但想着…”
祝子唯心领神会,“下班的时候张哥他们叫我来着,但实在有事,所以就没去。怎么样?昨晚玩得开心吗?”
“嗯嗯,张哥和我说了。”田雨婕想了想,“昨晚…还好吧。”
“店长又喝多了?”祝子唯笑问。
田雨婕想起那位因常常醉酒而不怎么来咖啡厅的店长,顿时明白了祝子唯的意思。
“还好啦,店长没喝太多,昨晚他有事,提前离开了。”
嘿,真是出奇。祝子唯随便想到的话茬子却取得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尽管祝子唯对店长没过多饮酒感到惊奇,却没和田雨婕继续谈论此事,而是顺着这个话茬子思忖。作为平日关系不错的同事,最好且理应为田雨婕补上一件生日礼物,总不能对其生辰装聋作哑。
以往咖啡厅的同事都相互保持着清晰的界限,即便是知道了某位同事过生日,也只会送上祝福而不会精心准备礼物,以免同事和朋友之间产生混淆。
但在田雨婕到来后这个潜规则被打破了。
这个女孩长得漂亮,性子颇讨人喜,而且头脑灵活,善于人际交往,入职后立刻融入集体,和每个人都能谈笑风生。她似乎对结交朋友有近乎执念的乐趣,能在记录咖啡制作以及其他繁琐的工作流程外,记下每位同事的生日,并在其生日到来的那天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礼物不贵,却能看出用心。除此之外,这件礼物还不会让有女朋友的男同事遭受飞来横祸。
祝子唯很喜欢与这种活泼且能控制好分寸的人共事,但也局限于同事间的喜欢。
因此祝子唯很乐意送上礼物以衷心祝贺这位近乎朋友的同事。当然,其他同事也非常乐意,甚至有人还在很久前私下讨论了该为田雨婕准备什么礼物。祝子唯也被邀请参与其中,但他想着提前去商场选购就好了,于是没多参与。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在祝子唯去商场选购礼物的那天,姜尤突然“出事”,导致礼物没能如期而至,还因为姜尤的事情而忽略了田雨婕的生日,不仅当天没有说上生日快乐,甚至连宴会都没去参加。
祝子唯难免感到抱歉和尴尬,不过想来田雨婕能够理解。可惜,他此时什么都没准备,只能拖延出选购礼物的时间。
“嗯…我已经给你挑好生日礼物了,正在快递来的路上…大概今天或者明天就能送到我家,到时候我带给你。”
说完这个善意的谎言,祝子唯满脸笑容地看着对方,想要以此增加可信度。与此同时,他心里不禁犯嘀咕,昨晚准备的那件礼物去哪了?
田雨婕眼睛亮了,甜滋滋地感谢对方,但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即被她收回,好像某种因素在抑制雀跃,使这道笑容尤其勉强。
刚松了一口气的祝子唯再次看出对方的异常,此时已经确定对方被某件事困扰。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幽默:“看你的心情不佳呀,昨天礼物收得太多,累到手软了?”
田雨婕笑笑,摇头说自己没事,随即借口检查卫生间,终止了这次对话。
对此祝子唯不好多问,简单关怀一句后进入更衣室更换好工装,开始一天的工作。他一心二用,边收拾用具边思考该为田雨婕准备什么礼物。
玩偶?口红?香水?项链?
祝子唯决定下班就去购物商场挑选。
正思考时,一位快递员推门而入。他大声说出标准话术,将包裹放在门旁又立刻转身离开。
“祝子唯的快递!”
柜台后的祝子唯探出脑袋,不远处的田雨婕也看过来,见祝子唯向她投来目光,又立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手忙脚乱地继续工作。
祝子唯哑然。
…
柜台后方。
祝子唯偷瞟两眼田雨婕,见对方在工作,于是收回目光打量起柜台上的包裹。
这不是他买的东西,他也很久没在网络平台上购物了。可除了自己,还有谁能邮东西给他?
他撕开包装,从中取出一个长方形包装盒。这个包装盒的表面粘着一枚信封,死死遮挡住包装盒的透明区域,导致祝子唯没法看到内部物件。
祝子唯继续拆开包装盒,最后从中掏出一款变形金刚。
看着这款做工精致的变形金刚,祝子唯的疑惑更甚,他不仅没购买过变形金刚,也不是很喜欢相关作品。
这是怎么回事?送错了?
祝子唯纳闷地拿起快递单,检查起快递单号和发件人等信息。
其他信息都很寻常,唯独发件人是祝子唯始料未及的名字。
这一栏中,只有两个印刷字:姜尤。
祝子唯顿时坐直了身体,内心在此刻乱成一团,汗毛不知为何也直立起来。
种种缘故下,祝子唯对“姜尤”二字可以说是百感交集。祝子唯仍倾向于姜尤是个好人,但因昨天猜测姜尤的计划可能确有其事,他便对那个女孩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祝子唯思来想去,这应当是抗拒。
即便曾经也是患有幻想病的少年,希望加入到某次震惊世俗的冒险中,可现在他已经成年了,早就没了那般想法,因此他对姜尤那个什么计划感到好笑。
除好笑以外,他还感到莫名的不安和畏惧。
祝子唯注视着姜尤二字,这个名字的背后绝对有一段不平常的故事,他想去了解,也不想了解。而这封信说不准可以解开一些问题,可他想拆开,也不想拆开。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祝子唯不敢轻举妄动,但被刻意压制的好奇心反而躁动异常,直到最后失去控制。
“一封信而已,难道还能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个想法出现在祝子唯的内心,驱使他拆开了那枚信封。
信封内有一张稿纸,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上方是两个大字:姜尤。
祝子唯默读起信上的内容:
“纠结了这么久,你总算拆开这封信了。”
第一段话,就让祝子唯毛骨悚然。他咽下口唾沫,继续阅读下去:
“我能想象到你看到这封信时的表情。现在你是不是更好奇我的计划啦?我很想告诉你计划的内容,但时机未到,嘿嘿。那本笔记你看了吗?我猜没有,因为那本笔记不仅一个字都没有,而且还被你弄丢了。你无须自责,笔记的失窃在预料之中,换句话说——它就是用来被你弄丢的。”
“既然它已经丢了,就没有价值了,所以这件事情翻篇吧。至于我给你写这封信的目的,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款变形金刚放在‘云真市永年路和永安路交汇处,第六高中,高二三班,靠窗一排的第二张书桌内’。”
“这是我送给弟弟的礼物,也是我最后一次送他礼物。放心,它真的只是一款变形金刚,不会给你带来危险。希望你能帮我,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可以将它当作‘遗愿’。好啦,希望你一切顺利。最后一句话,小心你身边的所有人,他们不在我的掌控中。后会无期——姜尤亲笔,2067年6月18日。”
祝子唯读完了信,人也傻了,连捏着信件的手指都在发颤。
这封信的信息量太大了,大到祝子唯后悔拆开这封信。
一者,信中没有明确指出,但很多字在透露“姜尤早就知道有人盯着自己”。赠予自己一本空白笔记是她有意为之,甚至她还想到了有人会偷走它。
这个信息让祝子唯笃定,偷走空白笔记的就是那三名小偷,而不是自己的无端猜想。
二者,如果日期真的准确,则姜尤确实有一个计划,且正在实施,而对于日期是否准确,祝子唯觉得探究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从姜尤筹划“被绑架”到真的失踪,又从失踪开始到如今收到这封信,无不证明姜尤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无论时期是否准确,祝子唯都在今日收到了这封信,且不知不觉参与到了这个计划中。
三者,姜尤竟如此了解自己。
这封信让祝子唯最感到不安和惊恐的是第一句话,“纠结了这么久,你总算拆开这封信了”,换而言之,她笃定自己在拆开这封信前一定会进行心理斗争,而自己也确实如此。
若只是如此还可以说姜尤是凑巧猜中,但内容最后对方所说的“遗愿”证明了姜尤不是“猜测”,而是“确信”。
祝子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道德和脸皮偏薄的人,他不认为如此性格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好,可他也知道,这般性子很容易面临一个问题:被道德绑架。
姜尤一定是抓住了这一点特性,所以在信中强调了“遗愿”二字,她似乎要通过这两个字来“绑架”自己进入那个“高二三班”!
祝子唯确实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这两个字对祝子唯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几乎没有一个朋友会拒绝另一个朋友的遗愿,除非这个朋友做出了某些事,能让这位朋友拒绝对方后而不产生愧疚或这件事涉及到了安全问题。
姜尤眼下确实做了某些事让祝子唯看上去有理由拒绝这个遗愿——杀害孙孟、可能是自然公民。但细想之后,姜尤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凶手或自然公民,尽管可能性很大,可终究只是一种有矛盾的猜想。
因此安全方面的考量成了祝子唯拒绝且能守住道德和义气的最后缘由。
姜尤的要求很简单,且在信件中指出了变形金刚不会给他带来危险。可尽管姜尤在孙孟事件中有无辜的可能性,但她也有是凶手的可能性,再加上姜尤说过他在计划中非常重要…因此祝子唯凭什么相信送变形金刚不是计划的关键一环,又凭什么相信这个行为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即使看上去非常自私,但祝子唯不可能因姜尤的遗愿而对自己置于不顾。若真能这么想,他也算有十足的理由拒绝姜尤的请求,可他这个优柔寡断的人又无法因自身安全而对“可能是无辜者的姜尤”的遗愿置于不顾,如此他将无法心安。
他希望自己能做到“鱼和熊掌兼得”。
实际上,相对于姜尤的计划,祝子唯反而对安全问题并不担心。至少从目前看来,无论是小偷们还是姜尤都没有伤害他的想法。即便这个猜想并不坚定,但祝子唯认为无须过于担心遇到那群小偷而危害安全。
他真正关心的是如果自己进入第六高中的高二三班,将在姜尤所谓的计划中无法脱身。
影视剧中诸如此类的桥段比比皆是——抵抗的行为最终反而成了顺从。
所以即使愧疚,祝子唯也不会舍生取义像个愣头青般立马冲向云真市完成姜尤的遗愿。
难以权衡利弊的祝子唯瘫倒在椅子上,对现下发生的所有事感到无力。
姜尤竟然玩笑间密谋出了一个计划,偏偏祝子唯还在计划中属于重要一环,可他却根本不了解计划的目的和自己在计划中的作用。
祝子唯不是一个掌控欲过强的人,但他非常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尤其在和自己相关的事情中,他不愿意成为一个“不知情者”。这并非代表他愿意参与姜尤的计划,他只是因“无知”而感到烦躁。
祝子唯长叹一声,使自己躁动的心尽可能平稳下来。
他复杂的目光落在那件变形金刚上,纠结自己要不要去云真市。
这个问题涉及的范围太广泛了,甚至能够延伸成“选朋友还是选自己”。
它值得祝子唯细细思索。
在祝子唯思考时,上班族们接二连三地进入咖啡厅为自己购买“弹药”,作为服务生的祝子唯不得不停止思考,一心接待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