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台的石质冰凉,透过掌心渗入骨髓。叶云阖目,意识沉入道基深处。生平光影如溯流之鱼,纷沓而过,又被无形的巨网滤尽,只余下最精纯的“我”之烙印。
睁眼,站定。
天地骤然失声。
并非无声,而是万籁被某种更宏大的存在挤压、碾碎。苍穹低垂,云涡倒卷,凝成一座巍巍然的九重玉阙虚影,仙音渺渺,霞光垂落如瀑。
“果……果然!”台下嗡鸣如沸鼎,艳羡、敬畏、嫉妒……种种情绪熬煮成的嘈杂,却穿不透那霞光垂落的领域。叶云立于其中,身影模糊,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临。
“聒噪。”不远处观礼席上,顾晨蹙眉,声音不大,却像冰棱刺入喧沸的油锅。
“证道之仪,九州共瞩。”他身旁的白璞,目光掠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空置的道台上,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块顽石。“没点感想?”顾晨不死心。
白璞未答。一步踏出,身影已烙在台心。
轰——!
异象未召自生!不是玉阙琼楼,而是混沌初开般的景象: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地火风水奔涌肆虐,一颗孤星悬于风暴之眼,吞吐着寂灭与创生的光。
“未证道……已引动天地交感?!”惊呼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敬畏的死寂。
白璞清叱,声裂金石:“大道四九,吾当遁去其一!”
遁去其一!
证道,本是生灵匍匐于天地道则之下,求一席共鸣之地。而“遁去其一”,是生灵以己心为炉,神魂为锤,于万道樊笼中硬生生锻出一条独属之路!此路,难行至极!
亘古以来,天骄如恒河沙数,能成此道者,屈指可数。其难,非人力可及!在一个时代中遁去其一者被称为“绝”,不仅是冠绝时代,更是代表一条新的大道即将诞生,自人族有了薪火后,共有12位绝,他们开辟了现在的十二大道,奠定了后世基础。
白璞心神沉凝,毕生所悟所执所念,尽数投入那孤星之中。刹那间,那混沌初开的景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天幕——天地排斥!
毛孔沁出血珠,细密如露,转瞬汇成殷红溪流。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此刻,他被万物所弃,唯余一念如星火不灭。
破碎的混沌骤然坍缩,尽数没入那颗孤星!星芒暴涨,刺破苍穹,一股迥异于此方天地、却沛然莫御的独有气韵弥漫开来。
“成了……”有老者喟叹,泪光浑浊,“先贤星火,终未断绝,竟于我辈中出。”
白璞立于台上,瓶颈烟消云散,前方道途豁然开朗。喧嚣如浪涌来,奉他为“第一天才”。白璞眼底无波。此身之道,非天赋铸就,而是十载寒霜浸骨,千锤百炼得来。他下意识望向人群深处——那个曾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名字:慕炙。
喧嚣中,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白璞身后,无声踏上证道台。
未发一言。
叶云、顾晨、白璞的目光,却似被无形之手攫住,死死钉在他身上。台下议论如蚊蚋,竟无人识得此君!
轰隆——!
比白璞更狂暴的异象拔地而起!不再是虚影,而是凝若实质的龙腾凤翔,鳞爪毕现,翎羽生辉,纠缠咆哮着直贯九霄!道韵如实质的潮汐,冲刷着整个证道台区域。
龙吟凤唳中,慕炙背后,一道玄奥繁复的印记缓缓浮现,流转着古老苍茫的气息——道格!
“道格?!慕炙……竟已衍生道格!”叶云飞掠至白璞身侧,声音干涩,“这家伙……”
白璞喉结滚动,艰难道:“嗯,强到……生不出追赶的念头。”一股冰凉的涩意掠过心头,旋即化为纯粹的叹服。此等天赋,妖孽不足以形容。
然而,道格之下,慕炙的意识正被拖入无间血狱。
火光冲天,映着姐姐最后凄美如破碎琉璃的笑靥。父亲脊梁断裂的脆响,混着屈辱的哀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蚀骨灼心。
欲证此复仇之道,需凌驾于恨之上。
可他,忘不了。亦不愿忘!
“噗——!”
心血逆冲,喷溅在璀璨道格之上,留下狰狞暗痕。天地之力如无形巨磨,轰然碾压而下,欲将他从这蚀骨执念中剥离。这是天地的“慈悲”,亦是最后的挽留。
“呃啊——!”又一口心头血狂涌而出。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金光,背后的道格发出瓷器碎裂般的刺耳悲鸣,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全身!他如被抽去筋骨,气息萎靡如风中残烛,轰然瘫倒。
“对……不起……”嘶哑的低语,耗尽最后气力,是对逝者,亦是对己身道途。
一道倩影惊鸿般掠过,足尖轻点慕炙肩背:“蠢货。”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精纯道韵如春霖,自楚烟足尖涓涓注入慕炙几近枯竭的躯壳。那布满裂痕、濒临崩溃的道格,竟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强行弥合、稳住,濒死的气息奇迹般不再跌落。
“呵……”慕炙气若游丝,眼皮重若千钧,“蠢货……没资格……说我……”
楚烟冷哼:“没死就滚起来。”目光扫过他背后那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道格,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洞悉的无奈,“你的道……天地不容……不入九流。”
慕炙阖眼,惨笑如冬日枯枝断裂:“没办法……”
楚烟默然。林间风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良久,一声幽叹似落花坠入深潭:“歇歇吧。”
慕炙瘫软在地,嘴角扯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话:“我……只是……被复仇缠死的……傀儡……”
楚烟屈膝跪坐,将他汗湿、冰冷的头轻轻挪到自己温软的膝上。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拂开黏在他苍白额角的濡湿发丝,动作轻柔得近乎虚幻:“复仇之后呢?”声音低如耳语。
慕炙眼皮沉重,意识在黑暗边缘沉浮:“守墓……三年。然后……”声音渐低,渺茫得如同叹息,“天高……水远……”
楚烟指尖微顿,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微凉的发丝,低语如风:“是吗?”那尾音,浸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消散在渐起的暮色里。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慕炙挣扎着,破碎的语句逸出唇边:“我若有未来……想……”话语未竟,人已陷入死寂,唯有紧蹙的眉峰,锁着化不开的血色与执念。
慕炙意识渐渐回笼,自己处于灵舟之上。
正午的南海码头,咸腥的海风也吹不散人群的喧嚣。巨大的云舟悬停泊位,流线型的船身闪烁着阵法符文的光泽,船帆鼓荡着灵风。
“这边!”叶云的声音穿透嘈杂,他站在舷梯旁用力挥手,笑容灿烂得晃眼,仿佛将正午的阳光都聚拢在了脸上。白璞在他身侧,抱臂而立,身姿挺拔如枪,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慕炙的身影自人群中穿出。他步伐平稳,玄色衣衫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沉寂,像一尊蒙尘的古玉。然而,当他抬眸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天衍学院轮廓,沉寂的眼底,终究被那浩瀚气象搅动,一丝久违的、近乎陌生的欣然,极淡地晕开在眉宇之间。
“走!”叶云一把勾住白璞的肩,拉住慕炙的手三人踏上云舟,灵光闪烁,破空而去。
当脚踏上学院前的巨大广场,仰头望去,连绵的殿宇楼阁仿佛与天相接,厚重的灵雾在建筑群间流淌,望不到边际。慕炙瞳孔微缩,以他目力,竟也探不到尽头,纵横何止九千里?一股无形的、深不可测的底蕴威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震撼吧?”叶云凑过来,习惯性地想搭肩,对上慕炙的眼神又讪讪放下,清了清嗓子,浮夸地张开双臂,“天衍学院,方圆九万八千里!七千里一院级,共七级!自高至低为:白、黄、蓝、绿、紫、红、黑!院级晋升,唯靠硬邦邦的拳头和脑子!跟着叶哥走,情报一直有!”他得意地扬起下巴。
慕炙瞥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白璞,明白这浮夸的介绍是说给自己听的。叶云和白璞昨日的表现一定接到了不少橄榄枝,他们之所以还要来考试就是为了自己:“谢了。”声音不高,却清晰。
叶云潇洒挥手:“小意思!来跟我喊遍口号,跟着叶哥走,情报一直有!”
“好尬。”慕炙与白璞异口同声。
叶云瞬间垮了脸,夸张地跺脚:“你们!我苦思冥想六个时辰的杰作!”
两人再次同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异:“六个时辰?!”
“对啊!船上光琢磨这个了……”叶云垂头丧气,像只淋了雨的鹌鹑。
白璞沉默片刻,抬手,略显生硬地揉了揉叶云那乱糟糟的头发顶。这笨拙的安慰,让叶云瞬间又活了过来:“没事,等你叶哥再优化一下的。”
慕炙看着他们,心头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被这鲜活的热气熏染着,轻轻一颤。一丝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轻松感,裹挟着模糊的暖意,悄然弥漫。他也曾有过这样嬉闹无忌的时光……恍如隔世。姐姐温柔的笑靥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
叶云用手肘轻碰白璞,压低声音,却足够让慕炙听见:“看慕炙那眼神,肉麻死了,像外婆看孙子。”
白璞极其认真地悄声附和:“嗯,像。”
慕炙额角青筋微不可察地一跳:“你们知道我听得见吧?”
叶云继续“耳语”,声音反而更大:“哇,慕炙偷听!坏死了!”
白璞点头,言简意赅:“嗯。”
慕炙眯了眯眼,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
“卧槽!”叶云怪叫一声,拔腿就跑。
白璞反应更快,早已转身如离弦之箭。
天衍学院外围可自由探索的区域广阔,但叶云和白璞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能精确算出被慕炙追杀跑完十四里所需时间。
“呵……呵,慕炙,真不至于……你都追十分钟了!”叶云气喘吁吁,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白璞的声音从前方冷冷传来,精准补刀:“叶云说你小肚鸡肠。”
叶云本欲减速讨饶,闻言猛地咬牙,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加速:“冷石头!!!你等着!”
慕炙现在实力虽不及巅峰,压制此刻的叶云却绰绰有余。叶云尚无法完美引动天地大道共鸣,更多依赖自身洞府与灵力。而纯拼肉身爆发与速度,叶云岂是慕炙这怪胎的对手?
所以……挨打吧!
慕炙身影如鬼魅般贴近,一拳携着沉闷风雷之声,直捣叶云后背。拳风凛冽,落下时却陡然一收,力道化尽,只在他背上轻轻一按。
“下次,就不是一拳能了事的。”慕炙伸手,将踉跄的叶云一把拉起。
白璞已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还有十分钟,考试开始。”
叶云脸色一变,瞬间化作一道残影,爆发出比刚才逃命更快的速度,直扑远处那笼罩在巨大光幕中的学院大门。“冷石头!等等我!”
三人一路风驰电掣,险险在最后一刻,身影没入那缓缓闭合的光幕缝隙。
叶云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还不忘抱怨:“都怪你!差点迟到!”
慕炙气息平稳,轻嗤一声:“这不没迟到?话多!”
白璞点头,声音毫无波澜:“对。”
叶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只能悲愤地瞪着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
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声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在所有人识海最深处轰然响起!它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至理,又带着冰冷的漠然:
“今日,天衍开院纳新。唯取天才中之天才。录取之规——无!”
话音未落,眼前景象如水波般剧烈扭曲、变幻!
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精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三人吞没!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贪婪的嘶鸣,疯狂吮吸着这精纯无比的能量。
慕炙身体剧震!体内那方初具雏形的洞府壁垒,在这沛然莫御的生机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坍塌!旋即,更磅礴、更坚韧的壁垒在无尽生机中飞速重构、凝实!几乎就要突破!
慕炙深深吸气,肺叶充盈着草木精粹的辛辣芬芳,四肢百骸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这天衍学院……竟以如此洞天福地为考场?底蕴之深,令人心寒,亦令人心驰神往。他抬眼望去,古木参天,藤蔓如龙,巨蕨蔽日,阳光艰难地穿过浓密的树冠,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原始、潮湿又充满杀机的气息。
“学员人数1200,录取人数6人,十日后宣布。”简单至极的规则,让三人心头一跳,虽然知道难度极大,但仍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白璞迅速布置好了战术,叶云负责侦查居左翼,慕炙道格破碎不能正面遇敌,居后偷袭,而自己居中照应双方。
慕炙道格破碎虽然有些担心白璞一人正面迎敌,但是自己目前只能动用魂格和洞府之力,无法运用道韵,无法与天地共鸣,正面确实只能拖后腿腿。
慕炙三人在短短三日经历了十余次围杀,饶是白璞这种绝世妖孽都有些吃不消,慕炙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洞府硬生生的扩大了三丈,至于叶云他居然显得十分游刃有余,虽然这和白璞逆天的正面搏杀迫使对面大部队需要全身心搏杀白璞有关,但不可否认这次居然是慕炙拖着后腿。
他们看出了慕炙的自责与懊恼,叶云伸了个懒腰:“终于要结束了,说真的小烤肉你的魂格居然这么强,就没有一个人能抗住你的魂格一击。”
慕炙攥紧的拳头隐隐渗出血迹,滴在草地上隐隐闪着金色的光芒,轻轻笑着开口:“叶云你现在可和之前不一样了,你的大道可真算霸道。白璞更是怪物,直接就碾过去,而我只能寥寥的出手几次。”
慕炙心里暗暗的发誓自己一定要想到办法,自己的魂格太过特殊,每次使用都要压制住副作用。
白璞握住了慕炙的手:“通关了,只剩我们三个了。”
叶云也摆摆手:“你每次都能精准的打击对面关键人物已经很厉害了。”
慕炙,白璞,叶云三人在叶云的情报与分析下一致明白了真正的通关规则,相应的活动有相应的分数,他们懒得去找任务,索性就开始利用叶云的探查能力与白璞的战力开始设置陷阱,或者栽赃陷害将众人全部淘汰,他们足足解决了将近100号对手,终于完成了这个大业,其中最后的战斗尤为惊险,如果不是慕炙强大至极的魂格在最后控制住了对面翻车的概率极大。
叶云极为兴致勃勃:“我和你们说通关后会去天衍广场,那里直通各个院层。以及最为重要的揽月阁“
三人一边听着叶云的絮絮叨叨一边走向了传送门。
巨大的光幕在身后缓缓消散,将那片生机与杀机并存的原始森林隔绝。
“走!揽月楼!”叶云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精神却亢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手拽着白璞,一手试图去拉慕炙,“庆功!学院买单!专点最贵的!”
揽月楼顶层,雕梁画栋,凭栏远眺,几乎能将大半个天衍广场的景象收入眼底。珍馐美馔流水般送上,灵酒醇香四溢。叶云大呼小叫地倒酒,白璞虽沉默,但举杯的动作也带着一丝难得的放松。慕炙端着一杯清冽的果酿,指尖感受着玉杯的微凉。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荡,映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和他自己模糊的倒影。
多久了?这般无需警惕、无需算计、纯粹因同伴在侧而升起的……轻松?那些被血色和执念压入深渊的情绪,原来并未消失,只是像深埋地底的种子,此刻被这喧闹的热气一熏,竟悄然探出了微弱的嫩芽。他浅浅啜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一丝微弱的、几乎陌生的甜意在舌根化开。
“砰嚓——!”
“你们……别太过分!”
酒瓶碎裂的脆响混杂着女子含怒的呵斥,骤然打破了顶层的喧闹与暖意。
邻座雅间,杯盘狼藉。一名身着鹅黄衣裙、清丽脱俗的少女,被一个身材高大、神情倨傲的锦袍男子死死攥住手腕。男子面色潮红,眼神带着酒意熏染的蛮横,显然身份不凡。少女奋力挣扎,眼中满是屈辱与怒火。
白璞放下酒杯,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瞬间归于平静,映不出他眼底骤然凝结的冰霜。他按住欲起身的叶云。“我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起身,步履从容地走过去,在距离两人三步处站定,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姿态无可指摘,声音温和:“敢问,何事争执?扰了诸位雅兴。”
那锦袍男子正不耐烦,斜眼瞥来,见白璞衣着普通,气息内敛,只当是哪个不开眼的新生,倨傲地挥手斥道:“滚开!少管闲事!”力道之大,带起一阵掌风。
就在他挥手的刹那,白璞动了!毫无征兆,快如鬼魅!前一刻还温文尔雅,后一刻已化身凶兽!一拳直捣男子面门,拳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男子眼神一凛,酒意瞬间醒了三分,反应极快!他冷哼一声,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探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架住了白璞的手腕!一股沛然巨力传来,震得白璞手臂微麻。
“入道境……”白璞瞬间判断。
“最后警告,滚!”男子眼神阴鸷,扣住白璞手腕的五指如钢浇铁铸,带着羞辱性的力量向下压去,意图逼他跪倒。
慕炙闪身而至,他偏了偏头,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漠然,仿佛在权衡一块砧板上的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你是自己松手,还是,让我折断你的手脚,听你像野狗一样哀嚎?”
“找死!”男子勃然大怒,被彻底激怒!攥着白璞的手猛地松开,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裹挟着浑厚道韵,狠狠抓向慕炙咽喉!这一抓,快、狠、毒,要将他的喉骨捏碎!
慕炙身影如残烬飘散,再现时,乌沉匕锋已毒蛇般噬向魏龙肘后死穴!
魏龙嗤笑,五指如铸,不闪不避反扣匕刃!
咔嚓——!乌金寒芒应声炸裂,齑粉簌簌而落。
慕炙瞳孔骤缩!洞府壁垒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道格裂痕处,一丝金芒随心血渗出。
“够机灵,可惜...”魏龙甩落碎屑,眼神玩味如猫戏鼠。
此人修为,远超预估!
“够机灵。先是激怒,再是突袭,想打我一个措手不及?”男子咂了咂嘴,甩掉手上的金属碎屑,眼神带着猫戏老鼠的玩味,“你很不幸,遇到了我,魏龙。天衍三年生,天榜第七。”他话锋一转,带着施舍般的倨傲,“跪下磕两个,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慕炙眯起了眼,寒光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奇异的了然:“你好吵,比叶云还吵。”
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意志,骤然以慕炙为中心爆发开来!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刺灵魂!魏龙只觉得眼前景象瞬间扭曲、颠倒,无数极端而陌生的情感——被烈火灼烧骨髓的剧痛、至亲在眼前碎裂的绝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孤寂、深入灵魂的滔天恨意——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流,疯狂地冲击、撕扯着他的心神!
“呃啊——!”魏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双目瞬间充血赤红,脸上肌肉疯狂扭曲,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他死死抱住头颅,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桌椅,杯盘碎裂一地。
魂格秘术——蚀骨!将自身经历的极端痛苦情感,化作侵蚀灵魂的毒药!
“慕炙!干得……”叶云猛地站起,满脸兴奋,刚想冲过来帮忙。然而话未说完,之前强灌下去的几杯烈酒后劲轰然上涌,眼前猛地一黑,脚下发软,竟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栽了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慕炙与白璞俱是无语。叶云那堪称妖孽的情报搜集与分析能力,是他们此行不可或缺的助力。慕炙对考核规则的猜测,对天衍某些隐秘的怀疑,其源头正是叶云在船上透露的信息。
慕炙眼神一凝,机会!他迅速退到白璞身边,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白璞能听见:“叶云的情报:天衍顶级御兽从不外流;此地远古乃缙云氏故地,封印大凶……魏龙中招,此地不宜久留!”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在地上痛苦翻滚、嘶吼的魏龙,又看了看晕死过去的叶云,果断从洞府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给白璞,“我有事,你先照看叶云!”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如鬼魅般融入人群,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白璞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又看了看地上不省人事的叶云和远处状若疯魔、痛苦嘶嚎的魏龙,还有围上来的人群,他本想催动道格,却愕然发现自己的道格居然被封印了,自己连一丝一毫的道韵都无法使用,白璞冷硬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俯身,像扛麻袋一样将叶云扛上肩头,动作干脆利落,对周围的混乱和魏龙凄厉的惨叫置若罔闻,大步流星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的楼梯走去。他得找个安全的地方,等这个麻烦精酒醒,顺便想想怎么处理后续的麻烦。
一堵爬满紫色苔藓、高耸得望不到顶的巨大石墙拦在眼前。墙面上没有任何门户的痕迹,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和冰冷。墙内,是比夜色更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与死寂。
慕炙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就是这里。白天路过时,那瞬间的心悸绝非错觉。他运转洞府之力,借用了一丝储存在魂格中的祂的力量,身体变得轻盈,足尖在粗糙的墙面几点借力,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穿过了院与院之间的薄膜。
就在他身形越过墙头、即将落下的瞬间——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的恐怖警兆,如同亿万根冰针骤然刺入识海!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近乎凝固,每一寸筋肉都绷紧到极致,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危险!致命!不可抗拒!
慕炙的身体,硬生生定在了墙头,如同被浇筑在琥珀中的飞虫,纹丝不动。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衣衫。
心知避无可避。这种感觉,如同从万丈悬崖失足坠落,明明头顶就是坚实的大地,却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已被放逐,坠向无底深渊。
他明白,自己已踏入了“它”的领域。
化道之境,身即大道,言出法随。在此域中,呼吸是恩赐,心跳是施舍。只要域主一个念头,他会被自己的道格反噬,会被拒绝呼吸的空气窒息,会被脚下的土地排斥。反抗?连念头都是奢侈。
“喂,”一个声音响起。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慕炙的灵魂深处回荡。空灵、稚嫩,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却蕴含着俯瞰众生、漠视生死的无上威严。“这是我的猎场。你来……是想与我争食么?”
慕炙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的战栗,头颅微垂,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无波:“另有目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呵,”那声音轻笑,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屑的嘲弄,“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话音未落,慕炙眼前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起层层透明的涟漪。光线在涟漪中扭曲、折叠。
一名少女凭空而立。
银发如月华流泻,长及脚踝,无风自动。容颜精致得不似凡尘之物,每一寸线条都仿佛由造物主精心雕琢,超越了世俗对美的定义。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银,冰冷、剔透,流转间仿佛映照着亘古星辰的寂灭与新生,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漠然。在她身周,光线似乎都变得黯淡凝滞,时光的流逝感变得模糊不清。
慕炙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赤红瞬间染满了整个眼眶,一个几乎被遗忘、刻入骨髓的名字脱口而出:“秋爷?!”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绝望的希冀。
“蛤?”少女微微歪头,银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和极淡的困惑,随即化为纯粹的漠然,“秋爷是谁!吾乃狍鸮!不对,你怎么能来这里?你不该这能到这里来。”银发无风自动,一股更沉重的威压弥漫开来。
慕炙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狍鸮?饕餮!上古四凶之一,传说中贪食万物、被缙云氏封印的绝世凶兽!她未被封印!
狍鸮饶有兴致地踱步上前,如同在审视一件新奇的玩具。冰凉得毫无人类温度的指尖,轻轻拍了拍慕炙僵硬的肩膀。“啧,真怪。”她鼻翼微动,像嗅到了什么极其诱人的气息,“方才锁定你时,你身体如死水,连恐惧都吝啬。现在反倒……”她银眸微亮,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味,“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藏着箭?”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慕炙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几乎失控的魂格波动,脸上那因震惊和回忆而失控的表情瞬间收敛。他忽然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挑衅:“有件事,方才忘了说。我的目的,就在此刻,达成了。”
狍鸮银眸中的兴味瞬间转化为危险而锐利的光芒,如同盯住猎物的猛兽:“哦?”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说来听听?”无形的压力锁定了慕炙,仿佛只要答案不令人满意,下一秒就会将他碾碎。
慕炙却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他竟旁若无人地从自身的洞府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捆干透的柴薪、一小袋晶莹饱满的灵米、一口厚实的黑铁锅,甚至还有一块纹理细腻如霜雪的大理石板。动作流畅自然,旁若无人,仿佛只是在家中庭院准备一顿寻常的晚饭,而非面对一尊弹指可灭杀他的上古凶神。
狍鸮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洞悉人心般的、带着浓浓嘲讽的轻笑:“你可知,”她声音空灵,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慕炙识海,“我能窥见人心?你那点心思,在我眼中如同掌上观纹。”
慕炙引燃柴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青烟袅袅升起。他盖上锅盖焖煮,任由米香在死寂的林间悄然弥漫。拿起那块光滑冰凉的石板架于旺盛的火堆之上预热,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狍鸮那双非人的银眸:“所以,你只感知到模糊的恶意暗流,如同浑浊的溪水,却不知其源头流向何方。那么此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看’到了什么?”那眼神,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狍鸮银眸微微眯起,长长的银色睫毛垂下,仿佛真的在“看”着什么无形的存在。片刻,她唇角那抹嘲讽未散,眼中却多了一丝真实的困惑和品味的意味:“一种……清澈的浑浊。”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虚空,“像初冬的第一场薄雪,落入了被践踏过的、肮脏的泥泞里。雪是干净的,泥是浑浊的,它们混在一起,却又……界限分明?”她似乎也对自己的描述感到一丝不确定。
慕炙不再追问。石板已被火焰烧得滚烫,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他取出一块纹理完美、油脂分布如霜花的巨大肉块——雪花牛肉。肉块接触到滚烫石板的瞬间,“滋啦——”一声爆响!浓郁的油脂香气混合着蛋白质焦化的独特芬芳,猛烈地炸开,霸道地驱散了林间的死寂与米粥的清甜。
狍鸮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声音和香气吸引了一瞬,随即银眸重新锁定慕炙,好奇更甚,鼻翼再次翕动:“你的‘气味’……好特别!甜得发腻……像……”她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匹配的形容,银眸中光芒流转。
“什么?”慕炙接口,声音平静无波,手中铁钳熟练地翻动着石板上的肉块,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啊!对!”狍鸮恍然,银眸闪过一丝奇异而锐利的光,仿佛终于找到了贴切的描述,“像熟透腐烂后坠地的深色浆果,甜腻发酵到极致后,果皮破裂,渗出里面……粘稠的、铁锈般的血的味道。”她精准地描述着,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诗意。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那气味背后所代表的沉重与绝望,那被时光和痛苦反复腌渍的灵魂,不言而喻。
过得……很不好吧。
她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慕炙身上那层“清澈的浑浊”气息骤然深重了一瞬,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浑浊翻涌而上,几乎要将那层薄薄的“雪”彻底吞噬,甚至整个气息都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变形!然而,这失控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就被一股强大到近乎冷酷的意志力强行镇压、压缩,重新压回那层看似纯净的“雪”之下,快得如同错觉。
慕炙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得近乎透明纯粹,如同未经世事的少年,可眼底深处,却沉淀着历经万载风霜、看透世事炎凉的疲惫与荒芜。“无妨,”他轻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都过去了。”
狍鸮银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那笑容……太奇怪了。像一件绝世珍贵的薄胎白瓷,被无情打碎后,又被人用最细的金线、最耐心的手艺一片片拼凑粘合起来。裂纹被金粉勾勒,在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破碎而脆弱的美感。一种残缺的、带着悲剧意味的完美。
但,一丝极细微的违和感,如同最冰冷的银针,悄然刺入狍鸮那非人的感知。慕炙身上,此刻竟只剩下那纯粹的、无垢的“雪”之气息!那刚刚还翻涌的“浑浊”如同从未存在过!这绝无可能!纵是初生赤子,灵魂亦会沾染尘世烟火的气息,纯白只是假象。而眼前这个灵魂,那“雪”的纯净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被完美隐藏的……虚无?还是别的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饥饿感”毫无征兆地如海啸般席卷狍鸮的灵识!非是对血肉能量的渴求,而是对那奇异“雪”之本质的贪婪觊觎!是对那能将深沉绝望和滔天恨意完美伪装成纯粹“雪”息的灵魂本质的、源自本能的吞噬欲望!
“我饿了。”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银眸深处翻涌着非人的渴望与探究,目光灼灼地盯着慕炙,如同盯着一道从未品尝过的绝世珍馐。
慕炙抬眼看她,在狍鸮那纯粹银眸的注视下,他眸底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如同看着一个迷途的、不知饥饱为何物的孩子。他唇角微弯,声音柔和得诡异,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语调:“别急,粥快好了。”在他此刻的眼中,这凶名足以令九州震颤、弹指可灭杀他的上古凶兽,其身影与那娇蛮女子,缓缓重叠。
千年岁月,天骄妖孽如过江之鲫,从未有过如此纯粹而强烈的悸动。这渴望纯粹而陌生,令她本能地心悸,更令她那属于饕餮的贪婪本性……熊熊燃烧!
慕炙轻嗅着空气中越发浓郁的米香和牛肉焦香,低语道:“贪婪的气味。”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将一碗热气腾腾、米粒晶莹饱满、散发着纯粹大地温厚气息的白粥递到狍鸮面前。
沉默在林间弥漫。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油脂在滚烫石板上欢快跳跃的滋滋声,以及粥碗上方袅袅升起的白色蒸汽。
“呵。”慕炙忽然嗤笑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不再看她,目光落在石板边缘跳跃的火焰上,声音慵懒,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内容却血腥刺骨:“你不是一直问我的目的吗?我来寻你,不为争食,不为好奇。”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穿透火焰,直刺狍鸮那双冰冷的银眸,“只为借你之力,弑神。”
狍鸮不语。银眸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跳跃的火光,静待下文。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火焰的噼啪声都变得遥远。
慕炙盖上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用铁钳夹起,放在一旁干净的阔叶上。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姿态放松得近乎随意。“慕家嫡次子,嗯……就是十年前,那个‘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甚至狂妄到号称要‘斩神印道’的慕家。”
狍鸮银色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对世俗纷争所知不多,但“慕家”与“斩神印道”的狂妄传说,即使在这被圈禁的方寸之地,亦有零星耳闻。
“我是嫡次子,无需承继家业。大哥疼我,父亲溺爱,姐姐更是宠我入骨。所以我骄纵,目空一切,视皇子世子如草芥。”慕炙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别人的过往。“然而,‘斩神印道’只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那高高在上的‘存在’,为了惩戒我父亲的狂妄,早已潜伏其体内。待我父亲冲击天道,意图飞升之际……祂出手了。随手一击,慕家,灰飞烟灭。”
“父亲与祂激战……那一夜,万里疆域,生灵绝迹,唯余死寂的山石草木。那一夜后,慕家……只剩我一个。”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比任何哭嚎都更显悲怆。
“有人说我是第一天才?”慕炙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惨淡,“他们不知,我体内承载的,是父亲临终前,将毕生道行、道韵、道格强行灌入的……全部!”他看向狍鸮,眼神锐利如刀,“可我无法掌控它。”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可能助我弑神?”
狍鸮银眸深深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细微的波动都看穿:“你怎确定我能?”声音空灵,听不出情绪。
慕炙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洒脱的疯狂:“无需确定。我只需拼命。所做一切,不过是为那渺茫得近乎绝望的成功率,增添一丝微不足道的……筹码。”他不再看狍鸮,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弑神宣言,只是一句闲谈。
狍鸮微微眯起眼睛。后方几株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树,无声无息地化作最细微的尘埃,消散于虚空,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慕炙:“那么,你能付出什么?”银眸中闪烁着评估猎物价值的光芒。
慕炙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空碗轻轻放在地上,起身。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后冰冷的巨墙上,摇曳不定。“我的魂格。”他声音平静,却重若千钧。
狍鸮心弦微不可察地一颤。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慕炙魂格的独特与强大,那种饱经极致痛苦淬炼、又能将其完美隐藏的本质,对她而言,无疑是绝顶的珍馐!那滋味……定是绝妙。
慕炙不再多言,慢悠悠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将那恐怖的上古凶兽和香气四溢的食物都抛在身后。“想好了,来找我。”他的声音飘散在渐浓的夜色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你找得到。”
身影即将融入墙外的黑暗。
唰!
银发如月光匹练,瞬间拦在慕炙面前。狍鸮的身影无声浮现,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非人的冰冷气息。她微微仰头,银眸锁定慕炙的眼睛,带着一丝被轻视的薄怒和属于掠食者的倨傲:“你的魂格,不过略有不同罢了。味道或许尚可,但……”她银色的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还不足以让我为你,去啃噬神祇的骨头。拿出更有力的条件。或者……”她银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留下点别的‘东西’?”
慕炙停下脚步,脸上并无意外。他心知,鱼儿已然心动。只是这上古凶兽的胃口和贪婪,远超想象。
筹码?他此刻确无更多足以打动她的实质之物。
不过……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指尖,轻轻拂过狍鸮那异常敏感的耳尖。冰凉、柔软,带着细微的绒毛触感。
狍鸮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从未有生灵敢如此触碰她!
慕炙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的蛊惑,在她耳畔响起:“还有……你对我那份‘渴望’的源头。你很好奇,不是吗?好奇到……饥饿。”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目光深邃如渊,“这样吧,作为附加的诚意,我会回答你一个问题,任何问题。或者……”他刻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暗示,“一些……不可言说之事,亦可。”
“放肆!”狍鸮银眸瞬间寒光大盛!如同被触犯逆鳞的巨龙!“谁给你的胆子,妄测吾心?!”空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蕴含天地至理的怒雷,在慕炙灵魂深处炸响!
嗡——!
天地失色!时光凝固!
慕炙脸上的笑容甚至来不及收敛,便彻底凝固。他的身体、呼吸、心跳、血液流动、乃至思维……一切的一切,都被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伟力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他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被钉死在凝固的时空琥珀之中。唯有那抹凝固在嘴角的、极致自信的笑容,在静止的时空里显得无比诡异。
狍鸮心中怒意翻涌,银发狂舞,正欲上前给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然而,她的身体同样僵住了!一股无形的、与她自身领域同源却更古老、更霸道的禁锢之力,竟反客为主,将她同样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连一个念头都无法转动!
这怎么可能?!
就在狍鸮心神剧震、难以置信的瞬间——
慕炙那凝固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一个同样挺拔、气息却更加深邃悠远的身影,悠然自那凝固的“雕像”旁分离而出,仿佛从时间长河的夹缝中从容走出。他步履从容,走到被禁锢的狍鸮面前,脸上带着与那凝固笑容一模一样的、极致的自信。
“可惜,”他俯身,指尖再次拂过狍鸮无法动弹的、冰凉的耳尖,动作轻柔得像拂去一粒尘埃,“仅能到此为止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哗啦——!
如同镜面破碎!
周遭凝固的景象——扭曲的光线、静止的火焰、飘散的蒸汽、狍鸮惊怒的表情——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旋即轰然碎裂、消散!
狍鸮猛地一晃神。
林间微风拂过发梢,带来草木的清新。柴火依旧噼啪作响,铁锅里白粥咕嘟冒泡,散发出温厚的米香。石板上的雪花牛肉正滋滋作响,浓郁的油脂香气扑鼻而来。自己依旧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碗温度刚好的白粥。
慕炙也坐在对面,正专注地用铁钳翻动着石板上的肉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领域对抗、时空凝固,从未发生。只有他那平静得过分的声音传来:
“你的粥,还没喝完。”
慕炙的魂格只能做到这样了,他虽然一开始就在蓄力,也只能让狍鸮陷入这须弥的幻境,但他很有把握,因为他身上流淌的是神血!多亏了神血才能对狍鸮有一些影响,而这也是他父亲最后的馈赠……
斩神证道,绝非徒劳,若是说道祖感悟大道是让人族站起来,那么慕炙的父亲则是打破了神族绝对的压制,神也是会流血的!
神血对狍鸮绝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莫白只需稳坐钓鱼台便可,他咽下了翻涌着的甜腥。
“你怎么做到的,明明这么弱。”狍鸮饶有兴趣的问。
慕炙将粥递了过去:“这算一个问题吗?”
狍鸮银眸微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碗壁。那碗白粥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她冰冷的视线,米香温厚,却盖不住林间弥漫的、源自对面灵魂深处那奇异而诱人的“雪”息。
“不算。”她声音空灵,带着一丝被冒犯又强压下去的探究欲,如同被羽毛搔刮心尖,“这连‘问题’都算不上,是施舍给你的机会。”她微微歪头,银发流泻,月光般的眸子锁死慕炙,“解释清楚。否则,”她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指尖随意划过虚空,旁边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巨树无声无息化作飞灰,“下一瞬湮灭的,就是你的洞府根基。”
慕炙神色未变,仿佛那株巨树的消失只是风吹散了一缕烟。他慢条斯理地将铁钳上煎得恰到好处、边缘泛着焦糖色油光的雪花牛肉夹起,放在狍鸮面前那片巨大的、散发着清香的阔叶上。油脂滴落在滚烫的石板边缘,发出滋啦一声轻响,浓郁的肉香瞬间压过了草木气息。
“很简单,”他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因为我的‘弱’,是表象。而你的‘强’,在此刻,恰好被利用了。”
狍鸮银眸微眯,寒意更盛:“利用?”
“化道之境,身即大道,言出法随。”慕炙拿起自己那碗粥,轻轻吹散热气,“在此域中,你便是规则本身。呼吸是恩赐,心跳是施舍。一念可令万物生灭,包括我。”他抬眼,目光坦然地迎上那双非人的银眸。
他顿了顿,用铁钳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我的魂格,名为‘蚀骨’。它承载的,是我经历过的所有痛苦、绝望、仇恨的烙印。这份烙印,在平时是剧毒,是负担。但在你的领域里,当你的意志试图‘冻结’我的一切时……”
慕炙嘴角弯起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它,就成了最完美的‘锚点’。”
狍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锚点?”
“没错。”慕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冷静,“你的意志如同冻结万物的寒潮,试图将我连同我的意识、我的感知、我的一切都封入永恒的琥珀。但你无法真正冻结‘存在’本身,尤其是我魂格里那份被极致痛苦淬炼过的‘存在感’——它太沉重,太粘稠,如同坠入冰洋的烙铁。”
“当你的冻结之力触及它时,”慕炙的眼神锐利如刀,“它非但没有被冰封,反而像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激起了最剧烈的反应!那份痛苦、那份绝望、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在我的魂格深处疯狂沸腾、咆哮!这份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对‘真实’的悸动,在那一刻,强行撼动了你领域那看似完美的‘静止’法则!”
狍鸮银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她想起了那瞬间的感觉——并非对方挣脱了她的领域,而是有一股源自对方灵魂内部的、狂暴而混乱的力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硬生生在她绝对掌控的领域内,砸开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一丝涟漪,足够了。”慕炙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我的意识,在魂格那狂暴的‘真实’悸动中,捕捉到了那一丝破绽。如同溺水者在绝对的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稻草。我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包括……”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狍鸮手中那碗白粥,“我体内流淌的某些‘馈赠’,都化作了推动这根稻草的力量——不是对抗你的领域,而是顺着你冻结之力的‘势’,在那一丝涟漪的缝隙里,构筑了一个极短暂的、属于我自己的‘真实’幻境。”
“所以,你看到的‘我’脱离凝固、走到你面前、触碰你……”慕炙轻轻放下粥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那并非我挣脱了你的领域,那只是在你制造的‘永恒琥珀’内部,你通过我的意识点燃的一簇……转瞬即逝的幻火。”
林间陷入死寂。柴火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狍鸮低头,看着手中那碗依旧温热的粥。米粒晶莹饱满,散发着大地温厚的生机。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慕炙几乎以为那片阔叶上的牛排都要凉透。
“所以,”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少了几分绝对的漠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你并非用力量撼动了我的领域。你只是……用你那肮脏又美味的痛苦灵魂,在我的‘完美’里,溅起了一滴污浊的水花?”
慕炙坦然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一滴水花,仅此而已。”
狍鸮忽然笑了。那笑声如冰珠滚落玉盘,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
“有趣。”她抬起手,并非去碰牛排,而是伸出纤细的食指,隔空对着慕炙的心口,轻轻一点。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意志瞬间刺入慕炙识海!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不容抗拒地触碰到了他魂格深处那名为“蚀骨”的核心!
“呃!”慕炙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比之前“蚀骨”反噬魏龙时强烈百倍的痛苦、绝望、怨恨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流,在他灵魂深处疯狂肆虐!他死死咬住下唇,齿间瞬间溢出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惨嚎。道格上的裂痕仿佛受到刺激,发出微弱而尖锐的哀鸣。
狍鸮银眸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舌尖无意识地舔过自己冰冷的唇角,像是在回味某种极致的美味。
“原来如此……”她收回手指,那股恐怖的意志也随之消散,只留下慕炙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般虚脱地喘息。“这滴‘污浊的水花’,”狍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残忍愉悦,“味道……真是绝妙得令人颤栗。”
她终于拿起阔叶上的牛排,用指尖撕下一小块,优雅地送入口中。油脂的丰腴、肉质的鲜嫩在舌尖化开,但她银眸中的光芒,却始终锁定在慕炙苍白痛苦的脸上。
“你的‘筹码’,”狍鸮咽下食物,空灵的声音在死寂的林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尝过了,也……认可了。”
狍鸮的话音在林间死寂中落下,如同宣告某种契约的缔结。慕炙苍白的脸上,那抹强行维持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前路豁然开朗的沉重感。他体内翻涌的气血和道格裂痕的刺痛,在这句话面前,似乎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代价。
“粥凉了。”慕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重新拿起铁钳,将石板上已微凉的牛肉再次置于火上,油脂重新发出滋啦的欢鸣。
狍鸮没有看他,银眸低垂,专注地小口啜饮着碗中温厚的白粥。那动作优雅得不似凶兽,更像一位品尝宫廷玉食的公主。只是她周身弥漫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冰冷气息,时刻提醒着慕炙眼前存在的本质。
当最后一口温热的米粥滑入喉中,狍鸮放下碗。她伸出粉嫩的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过唇角残留的米粒,银眸再次转向慕炙,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食欲,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探究与……占有欲。
“契约已成。”她的声音空灵依旧,却多了一分实质的重量,“在你达成所愿之前,你的魂格……是我的禁脔。”她指尖隔空虚点慕炙心口,“莫要让它轻易碎了。否则,”她银眸微眯,一丝冰冷的杀意掠过,“我会在你魂飞魄散前,亲自品尝它最后的余温。”
慕炙坦然点头:“自然。”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交易,更是枷锁。狍鸮不会允许她的“珍馐”轻易损毁。
“那么,”狍鸮站起身,银发无风自动,月光般的眸子扫过这片被圈禁的“猎场”,“该离开这无趣的樊笼了。”她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月光,“记住,呼唤吾名——狍鸮。我自会知晓。”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彻底消散在原地,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以及那被无形力量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的篝火痕迹。
慕炙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林间冰冷的空气。狍鸮的离去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也留下了一个更加庞大而危险的谜团。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道格裂痕依旧狰狞,但此刻,却仿佛成了一道通往复仇之路的……奇异门扉。
他不再停留,转身攀越那冰冷的巨墙。落地时,脚步竟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循着与白璞约定的模糊感应,慕炙在学院外围一处僻静的竹林精舍找到了他们。
精舍内,叶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鼾声如雷,脸上还带着酒醉的红晕,显然那几杯烈酒的后劲还未完全散去。白璞则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膝上横放着他的佩剑,冷硬的侧脸在竹影下显得格外沉静。听到慕炙的脚步声,他倏然睁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门口。
“解决了?”白璞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但慕炙能感受到他紧绷的神经在确认来者身份后悄然放松。
“嗯。”慕炙走进来,目光扫过叶云,“他没事吧?”
“醉鬼。”白璞言简意赅,瞥了叶云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魏龙那边呢?动静不小。”
“暂时无碍。”慕炙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用了点小手段,他需要时间恢复。短时间内不会找麻烦。”他没提狍鸮,那存在过于惊世骇俗。
白璞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他深知慕炙的手段诡异莫测,也信任他的判断。他目光落在慕炙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怎么了?”
慕炙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白璞能听见,他将魏龙的身份(天榜第七,三年生)与可能引发的后续麻烦联系起来,“魏龙吃了大亏,他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天衍的水,比我们想的深得多,也浑得多。接下来,我们要小心了,魏龙是小角色,小心些天衍其他的东西,魏龙弱了些,天榜第七,我总感觉天榜的含金量不该这么低。”
白璞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出鞘利剑:“明白。”他不需要更多解释,慕炙的凝重就是最好的警告。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叶云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唔……头好痛……这是哪儿?咦?慕炙你回来啦?那个魏什么虫呢?被你和冷石头打趴下了?”他显然对之后发生的惊心动魄一无所知。
慕炙和白璞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提及狍鸮和慕炙的单独行动。
“解决了。”慕炙淡淡道,走过去拍了拍叶云的肩膀,“酒醒了就赶紧调息,拜师考在即,别误了正事。”
“安啦安啦!”叶云甩甩头,努力驱散酒意,脸上又露出那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笑容,“跟着叶哥走,情报……呃……”他卡壳了,显然想起了自己那被吐槽的“杰作”,讪讪地挠挠头,“好吧,总之有我在,拜师考稳了!不过慕炙,”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去见哪个小相好了?身上有股……嗯,很特别的味道,冷冰冰的,和你倒是挺配。”
慕炙心中猛地一跳!叶云这狗鼻子……不,是这家伙的感知天赋,竟敏锐至此?连狍鸮残留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气息都能嗅到一丝端倪?
他面不改色,屈指在叶云额头弹了个爆栗:“胡说什么!是林间的露水气。赶紧打坐,再废话让你再躺三天!”
“嗷!”叶云捂着额头哀嚎,瞬间把疑惑抛到脑后,“冷石头你看他!又欺负人!”
白璞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反抗回去我支持你。”
叶云:“……”悲愤地瞪着两个“同流合污”的家伙,认命地盘膝坐下。
精舍内恢复了安静。慕炙也寻了一处角落坐下,闭目内视。
道格上的裂痕依旧,魂格深处被狍鸮触碰过的核心,隐隐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悸动,提醒着他与那上古凶兽缔结的危险契约。然而,他心中并无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簇前所未有的火焰。
天衍学院是龙潭虎穴,魏龙及其背后势力是眼前之敌,那高高在上的“神祇”是最终目标……而狍鸮,则是他手中最锋利也最不可控的双刃剑。
前路艰险,杀机四伏。
但,路已在脚下。
慕炙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天衍学院深处,那被重重阵法和高墙围拢的禁区方向,仿佛有一双冰冷的银色眼眸,也在遥遥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