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
这是戚百草自从被逐出全胜道馆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身体的疲惫与心头的阴霾,仿佛都在那张干净的床铺上,被彻底涤荡干净。
天刚蒙蒙亮,生物钟便驱使她准时醒来。
换上自己那身洗净烘干的旧道服,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馆内静悄悄的。
晨曦透过高窗,在空旷的训练场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云山似乎还没起。
戚百草没有去打扰。
她走到训练场中央,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身体自然而然地摆开架势。
开始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
热身,压腿,然后是基础腿法的练习。
横踢,侧踢,后踢……
她的动作标准而刻苦,每一脚都用尽全力,带起一阵阵呼啸的风声,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力量与柔韧性。
这是她十年如一日苦练的结果,早已成本能。
然而,她自己清楚,她的实力已经很久没有进步。
尤其是那套她最憧憬的“旋风踢”。
无论如何练习,都无法做到像师父曲向南那般,在空中完美连贯。
她的力量,似乎总是在第二次踢击后,就难以为继。
就在她一遍遍重复着枯燥的动作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道馆的门口传来。
“停一下。”
戚百草动作一滞,转头看去。
云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他同样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练功服,神情淡然,目光却像X光一样,仿佛能将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次发力都看得通透。
“师……师父。”
戚百草有些紧张地喊道。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称呼云山为师父。
云山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
“告诉我,你对元武道的理解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戚百草有些措手不及。
她认真地思索片刻,才用自己最朴素的语言回答。
“元武道,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量,最直接的腿法,去击倒对手。”
“那你的优点是什么,缺点又是什么?”
云山又问。
“我的优点……应该是力量比较足,也比较能吃苦。”
戚百-草有些不自信地说道。
“缺点……是速度不够快,技巧也不够好。
就像我的旋风踢,总是做不好。”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认知,也是全胜道馆所有教练对她的评价。
听完她的回答,云山却缓缓地摇摇头。
“你说的,全错。”
全错?
戚百草猛地一怔,满脸不解。
云山看着她,眼神锐利,一针见血。
“你的问题,不在于力量,也不在于速度。你的核心问题是——”
“你只有其形,未得其神。”
“你所有的训练,都只是在模仿动作,是‘为出腿而出腿’。
你以为力量是来自于腿部肌肉的爆发,你以为速度是来自于更快的摆动频率。
你根本就不明白,真正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这一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戚百-草的心上,让她茫然,又让她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一层从未触及的窗户纸。
她张张嘴,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云山没有卖关子,他走到一旁,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曲,双手在身前虚抱。
这个极其简单,却又异常沉稳的姿势。
“你看过那些参天大树吗?
无论风吹雨打,它们为何总能屹立不倒?”
戚百草下意识地回答:
“因为它们的根,扎得很深。”
“没错,是根。”
云山赞许地点头。
“人也一样,武道的根,不在手上,也不在腿上,而在你的脚下,在你的腰胯。”
他首次,向这位新收的弟子,阐述那源自另一个世界,却又直指武道本源的至理。
“真正的力量,是‘整劲’。
力从地起,由脚生根,通过脚踝、膝盖,将大地的力量传导至腰胯。
腰胯是人体的枢纽,承上启下,再由腰胯发力,拧转脊椎,贯通至四肢百骸。
你的腿,你的拳,都只是这股整体力量最终释放出去的末梢,是鞭子的梢头,而非力量的源头。”
“你只知用腿部肌肉的蛮力,舍本逐末,力量自然有极限。
旋风踢之所以无法连贯,就是因为你的核心力量不足以支撑你在空中,仅靠腰腹之力,完成重心的调整与发力。”
这番理论,完全颠覆戚百草过去十年对元武道的认知。
她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脸上满是困惑。
云山知道,对于一张白纸般的百草而言,纯粹的理论太过深奥。
实践,才是最好的老师。
他放下姿势,朝她招招手。
“过来,用你最擅长、力量最大的一记横踢,全力踢我。”
“啊?”
戚百草大惊失色,连连摆手。
“不,不行,师父,这怎么可以……”
她的全力一脚,连厚重的沙袋都能踢得剧烈晃动,怎么敢往人身上踢。
“执行命令。”
云山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还是说,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看着云山不容置疑的眼神,戚百草咬咬牙。
她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猛地一个助跑,身体在空中旋转,一记势大力沉的横踢,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狠狠地扫向云山的腰腹。
这是她能踢出的,最强的一脚。
面对这足以踢断木桩的一击,云山不闪不避,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
就在那只包裹着白色绷带的脚尖,即将接触到他身体的零点零一秒。
他动。
他的动作幅度极小。
脚下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仅仅是腰胯,向内微微一沉,一转。
一个简单的沉腰、转胯。
“砰。”
一声闷响。
戚百草只感觉自己像是踢在一块被巨大弹簧支撑着的钢板上。
她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巨大力量,在接触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就被一股螺旋状的、柔韧无比的劲力,层层卸掉,最终化解于无形。
她整个人,甚至因为反作用力,向后踉跄一步。
而云山,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
戚百草彻底呆住。
这……这怎么可能?
“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发力。”
云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转过身,面对旁边一个重达百斤的实心训练桩,随意地摆动身体,一记看似轻飘飘、软绵绵的侧踢,印在训练桩上。
没有剧烈的声响。
没有华丽的动作。
“咚。”
一声如同暮鼓晨钟般的沉闷巨响,从训练桩的内部,猛然炸开。
那坚固无比的训练桩,竟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地颤抖起来。
戚百-草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嘴巴不自觉地张开,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她看清。
在云山出腿的那一刻,他的力量,是从脚底开始,像波浪一样,层层传递,最终汇聚于脚尖。
那不是蛮力。
那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更高层次的力量。
云山收回腿,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回过头,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现在,你还觉得,你以前练的,是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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