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城县。
此地名为县,气派却远胜州府。
高耸的青砖城墙如同一道壁垒,将墙外的荒野与墙内的繁华彻底割裂。长街如棋盘纵横,青石板路被南来北往的马车商旅磨得油光发亮,两侧酒楼、钱庄、绸缎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与算盘声混杂成一片独属于此地的喧嚣。
然而,繁华是表,腐烂是里。
这片喧嚣之下,流淌着看不见的脓血。
城内真正的主人,不是县衙公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而是盘踞在城南碉楼中的南国豪强,黄家。
家主黄四郎,本名黄天霸。
一个靠着贩卖烟土起家,将无数家庭拖入深渊,再用带血的银元堆砌起自己帝国的男人。他的心肠比冬日的石头更硬,手段比暗巷的毒蛇更辣。
黄城之内,无人不知,黄四郎的财富足以买下十座这样的县城。
更无人不知,他豢养着一支数百人的团练武装。那不是什么维持治安的民兵,而是一支只听从他一人号令的私人军队。
在黄城,黄四郎的意志,便是法律。
前几任空降的县长,下场早已成了城中百姓酒足饭饱后的禁忌谈资。
识时务的,被金元宝喂饱了肚子,成了黄家府邸里摇头摆尾的一条狗。
不识时务的,骨头都烂在了城外的乱葬岗里。
因此,当一支百余人的军队,护送着新县长的官轿,浩浩荡荡开进黄城时,整座城池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城南,碉楼顶层。
黄四郎放下了手中的德制蔡司望远镜,镜片上还残留着他刚才所见的景象。
那支部队,军容之鼎盛,是他前所未见的。士兵们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闷的共响,仿佛踩在人心口上。他们肩上扛着的,是清一色的崭新洋枪,枪口的寒光即便隔着数里,依旧刺眼。
这绝非寻常的卫队。
黄四郎原本靠在太师椅上,脸上挂着的轻松笑意,一寸寸凝固,最终化为一片山雨欲来的阴沉。
他意识到,这次来的,不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是一头闯进他领地的猛虎。
县政府。
与其说是政府,不如说是一座空置的宅院。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落叶在庭院里打转。
林墨一行人,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完成了接管。
他走到前堂正中那张蒙尘的公案后,刚刚坐下,臀部甚至还没感受到椅面的冰凉。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沉重,杂乱,却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嚣张,每一步都像是故意要踩碎这衙门的死寂。
一个身影率先挤了进来。
来人一身亮得晃眼的绫罗绸缎,挺着一个硕大的酒囊肚,将华贵的衣料撑得紧绷。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歪戴着帽子、手按腰刀的团练,一个个贼眉鼠眼,满脸痞气。
他就是黄四郎手下第一走狗,团练总办,胡万。
胡万的目光在空旷的大堂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公案后的林墨身上。他肥硕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着林墨拱了拱手,那动作敷衍至极。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林县长吧?”
声音油腻,带着一股子怪腔。
“在下胡万,奉我们黄老爷之命,特来欢迎林县长大驾光临。”
他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压迫感,又上前一步。
“我们黄老爷说了,黄城地面上的事,比较复杂。”
“林县长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开口,我们黄家,一定鼎力相助。”
名为欢迎,实为通牒。
名为相助,实为警告。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扎向林墨的神经。那言外之意,露骨得不加任何掩饰:小子,放聪明点,在这黄城,我黄家才是天!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前几任的下场,就是你的明天!
站在林墨身后的张牧之,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戎马半生,刀口舔血,最恨的就是这种鱼肉乡里、作威作福的土皇帝,以及他们手下这帮仗势欺人的走狗!
一股滚烫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把跟随他多年的驳壳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几乎就要将枪拔出。
然而,林墨却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多看胡万一眼,仿佛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胖子,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
他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残茶。
轻轻吹了吹水面上漂浮的几片枯叶浮沫。
那和煦的微笑,从始至终都挂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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