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掀起的气浪撞得地窖木门哐当作响,潮湿的霉味混着硝烟往喉咙里钻。
阿香死死攥着苏婉的衣角,圣像头颅在她怀里硌出红印子;大牛倚着土墙,伤腿上的绷带渗出暗褐血渍,却还在盯着墙上那道透光的裂缝——那是教堂钟楼的方向,此刻正腾起黑烟。
林燕背靠着潮湿的石壁,望远镜在掌心攥出青白指节。“三天前,我队刚转移过营地。”她的声音像碎冰撞在陶罐上,“只有五个人知道新址。”望远镜镜片上还沾着狙击手的血,她盯着那抹暗红,喉结动了动,“老周...老周说要给伤员多留两袋盐,他蹲在篝火边写清单时,我还笑他像个账房先生。”
陈锋蹲在她对面,膝盖抵着那本染血的笔记本。
他用指甲刮开一页纸角,火折子凑近时,暗黄色的字迹慢慢浮出来:“联络人代号‘灰鼠’,每三日于老槐树下换信。”纸页被火烤得蜷起,他递给苏婉时,指尖还带着火折子的余温,“你认得出这字迹吗?”
苏婉的手在发抖。
她接过纸页的动作轻得像碰蝴蝶翅膀,睫毛颤了又颤:“像...像周黑子死前写的物资清单。”地窖里突然静得能听见阿香的抽噎声。
她想起三天前那个雨夜,周黑子裹着染血的军大衣冲进救护站,说要补记最后一批药品数目。
他握笔的手直抖,墨水在“盘尼西林”三个字上晕开好大一片,她还骂他:“伤成这样还折腾,命比账本金贵?”
“周黑子不是主谋。”陈锋拇指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里还留着狙击手指甲抓过的痕迹,“他死前把铁锅塞给我,里面藏着半块蓝布——和观察手衣领里的一样。”他抬头时,眼里像淬了钢,“真正的内鬼,还在军中。”
林燕突然站起来,腰间的驳壳枪撞在石壁上,“咔嚓”一声。“我现在回游击队,把那五个人全审了!”她话音未落,大牛咳了两声:“日军炮群半小时前校准过坐标,你们刚出地窖,炮弹就该砸脚后跟了。”他扯下领口的铜哨,上面还沾着泥,“要引蛇出洞,得先撒把香饵。”
陈锋摸出烟盒,抽出张皱巴巴的纸。
他用刺刀尖挑开烟丝,在背面写了行字,墨痕歪歪扭扭:“伤员明日寅时转移至林家庄后坡。”写完吹了吹墨迹,抬头对阿香笑:“阿香,帮哥哥把这张纸丢在教堂外的泥坑里好不好?
就像你上次捡弹壳那样,要’不小心‘掉的。“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睫毛上还挂着泪:“能...能给圣像姐姐也丢个糖吗?”
苏婉蹲下来,从药箱里摸出块硬糖塞给她:“阿香最乖了,圣像姐姐肯定夸你。”她抬头时,目光扫过陈锋,后者正用刀尖挑开周黑子的蓝布——半块,另半块在观察手身上,严丝合缝。
“日军要是信了,至少得六小时调兵。”大牛看了眼怀表,指针快爬到“7”,“你们得在他们合围前动手。”
陈锋把蓝布叠成小块,塞进衣袋:“我们不等他们来。”他转向林燕,后者正用匕首削着木棍——这是她烦躁时的习惯动作,“老槐树在三岔沟,谁最可能去接头?”
林燕的匕首尖停在半空。“巡逻队和补给兵。”她突然想起什么,匕首“当”地扎进土墙,“上个月在蛤蟆岭,我们抓了个偷粮的军需兵。
那小子左耳缺了半片,说是被狼咬的。
我审了他三天,他哭着说家里有老娘,我就放了。“她扯下扎在发间的红绳,用力绞着,”现在想想,他说’家里有老娘‘时,眼睛往右飘——这是说谎的毛病。“
黄昏的光从地窖裂缝漏进来,在陈锋脸上割出一道金红。
他拍了拍腰间的三八大盖,枪托上的“杀”字被磨得发亮:“走,抓条鱼试试。”
老槐树的枝桠在暮色里像张破网。
陈锋趴在灌木丛中,舌尖抵着后槽牙——这是他启动动态视界的习惯动作。
风里的每粒灰尘都慢了,左边三十米外的野菊在抖,是因为有脚步压断了草茎;右边五十米的老鸦突然扑棱翅膀,是因为有人踩碎了块瓦砾。
“来了。”林燕的声音像片落在他耳边的叶子。
穿灰布军装的男人缩着脖子,左顾右盼地摸向树洞。
他左耳的缺口在夕阳下泛着青白,像块没长好的伤疤。
陈锋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被林燕按住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山涧水,“他只是棋子。”
等那男人走远,陈锋像影子般贴过去。
树洞里的信封盖着师部印鉴,收件人那栏的“赵德胜”三个字,让他后槽牙咬得发酸。
赵德胜是师部参谋副官,上个月在前沿阵地见过,说话时总爱摸左胸的钢笔——那支钢笔是德国造的,笔帽上刻着“忠武”二字。
“赵副官的弟弟在战俘营。”林燕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派去救战俘的兄弟说,上个月有个新兵蛋子被吊在营门口,日军用刺刀挑他的指甲,逼他喊‘大日本帝国万岁’。”她摸了摸腰间的枪套,“那小子姓赵,左腕有块胎记,像朵梅花。”
夜深了。
林燕混在洗衣队里,肥皂泡糊了半张脸。
赵德胜的军装搭在竹篙上,她的手指刚触到口袋,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妹子,赵副官的衣服要单独洗。”洗衣婆的眼神像把刀,她却笑着把肥皂沫抹在脸上:“婶子放心,我给泡三遍。”等那女人转身,她迅速摸出张纸——上面是赵德胜的字迹:“明日午时,日军将空袭三岔沟,务必确保无漏网之鱼。”
与此同时,陈锋蹲在师部驻地外的壕沟里。
他怀里的锅盖还带着灶膛的余温——这是从教堂厨房顺来的,周黑子生前总用它颠馒头。
远处传来脚步声,赵德胜裹着军大衣,鬼鬼祟祟往林子里钻。
陈锋的呼吸放得极轻,等那身影擦过壕沟时,他猛地跃起,锅盖结结实实地砸在对方腿弯。
“啊!”赵德胜的惨叫被捂进泥里。
陈锋压着他的背,匕首尖抵在耳后:“赵副官,这么晚了,是去给老槐树送夜宵?”
赵德胜的汗把军大衣浸透了。“我...我弟在战俘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日军说...说只要我每月送三次情报,就不杀他。”他突然抓住陈锋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求你...求你放了我,我这就去把信要回来!”
“你弟上个月就死了。”陈锋的声音像块冰,“日军用刺刀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扔在野地里喂狼。”他松开手,赵德胜像滩泥似的瘫在地上,眼泪混着泥水流进衣领,“你以为当汉奸能保家人?
他们连棋子都嫌硌牙。“
林燕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她的驳壳枪已经上了膛,枪口指着赵德胜的后脑勺:“杀了他,给老周报仇。”
陈锋按住她的手腕。“杀他容易。”他扯下赵德胜的少校肩章,把伪造的转移情报塞进对方衣袋,“但师部会说我们滥杀同僚,军心一散,鬼子的炮弹能把防线轰出二十里的缺口。”他转向林燕,眼里有火在烧,“我们要让日军以为,他们的棋子还在好好下棋。”
黎明前的洼地,雾像团湿棉花裹着人。
陈锋蹲在泥坑里,炭灰和猪油在掌心揉成黑膏。
他往脸上抹了两把,镜中的自己立刻模糊成块阴影。
远处传来大牛的咳嗽声——那是信号,迫击炮已经校准完毕。
他摸了摸背包里的引信,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
下弦月挂在山脊上,像把没开刃的刀。
陈锋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4”。
他站起身,泥水流过裤管,赵德胜被捆在身后的树桩上,还在抽抽搭搭地哭。
而在二十里外的山坳里,林燕正带着游击队往备用据点转移,她的驳壳枪擦得锃亮,枪柄上的红绳在风里晃,像团没烧完的火。
新的杀局,已经在血雾里,铺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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