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宁州机械厂还浸在薄雾里，林川把电动车停在车间后巷，车筐里装着连夜打印的粉尘监测报告。
他仰头望了眼安全培训室的窗户——那扇蓝漆剥落的窗台上，还摆着前世父亲常用来晾工牌的搪瓷缸。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讲台上的老式投影仪闪着雪花，屏幕停在“机械操作安全规程”的PPT页面，右下角日期还是2018年。
林川的目光扫过墙面：最醒目的位置挂着“年度安全生产先进班组”锦旗，旁边却挤着一张褪色合影——老陈穿着沾油的工装，站在抢修的机床前比耶，那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参加集体活动。
“叮——”手机在掌心震动。
林川点开系统提示，金色光条在屏幕上流淌：【签到成功：宁州机械厂·安全培训室】【奖励发放：职业健康风险评估模型（含粉尘暴露等级测算）】。
他的指尖顿在“风险评估”四个字上，忽然想起前世父亲确诊时，医生说的那句“长期吸入金属粉尘是主因”。
原来系统不是要他补漏，是要他——堵上漏风的墙。
“小川来了？”郑厂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拎着保温桶，“我让食堂煮了红豆粥，培训前垫垫肚子。”他指了指讲台上的老PPT，“张师傅昨天还说‘这课件用了五年，工人闭着眼都能背’，我正愁怎么改呢。”
林川接过保温桶，触到温热的铁皮：“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八点整，二十七个穿蓝色工装的工人陆续落座。
有人把安全帽当凳子垫，有人往保温杯里倒二锅头，后排传来打火机“咔嗒”声——林川的目光扫过去，看见李叔的手指刚夹着烟凑到嘴边，又顿了顿，把烟按进角落的烟灰缸。
那烟灰缸边沿积着黑褐色的垢，像团凝固的血。
主讲人张师傅推了推老花镜，翻开教案：“咱们今天讲......”
“张叔。”林川站起来，“能让我先说两句吗？”
全场静了两秒。
张师傅看了眼郑厂长，见对方点头，便合上教案：“行，小川你说。”
林川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影仪“滋啦”一声，屏幕上跳出两张并排的图。
左边是车间打磨区的实时监测数据：PM2.5浓度450微克/立方米，红色字体标着“超国标7倍”；右边是老陈的肺部CT，白色阴影像团化不开的雾。
“这是上周三下午三点，打磨区的粉尘浓度。”林川的声音沉下来，“右边这张CT，是老陈走前三天拍的。”他点击鼠标，两张图开始重叠——粉尘浓度曲线的波峰，正好对应CT上阴影最浓的位置。
后排传来抽气声。
李叔直起腰，盯着屏幕：“我就说那味儿咋越来越呛......”
“更刺耳朵的在这儿。”林川点开音频文件。
电流杂音里，先是“滴滴滴”的粉尘监测仪警报，接着是压抑的咳嗽声——一声，两声，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闷咳，混着工人的脏话：“操，这破面具根本不管用......”
“这不是噪音。”林川关掉音频，“是肺在报警。”
培训室里落针可闻。
林建国坐在第三排最左边，盯着自己的手。
他的指节因为常年握焊枪而变形，虎口处的老茧被粉尘染成灰黑色。
他忽然站起来，工装口袋里的工牌撞出轻响：“我能说两句吗？”
郑厂长点头。
林建国走上讲台，从裤兜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黑黢黢的粉末，“这是我昨天换下来的防护面具滤芯，拿小铲子刮的。”他把密封袋举到灯光下，粉尘在袋底滚成小团，“三十年了，我总觉得‘干咱们这行，哪有不咳嗽的？’可川子给我看体检报告那天......”他喉结动了动，“医生说我肺里有结节，像撒了把碎玻璃。”
几个年轻工人摸出兜里的烟，又默默塞回去。
李叔伸手把角落的烟灰缸挪到窗台上，“啪”地关上窗户。
“我今儿不是来劝你们的。”林建国拍了拍胸口，“我是来告诉你们——疼的是咱们的肺，急的是咱媳妇闺女。上个月我咳得睡不着，你嫂子坐床头给我拍背，拍着拍着就哭了。她说‘老林啊，你要是倒下了，我连个商量事儿的人都没有’......”
他的声音哽咽了。
林川望着父亲微颤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父亲正躲在阳台抽烟，把咳嗽闷在袖子里。
而现在，晨光透过窗户，在老人斑白的鬓角镀了层金边。
“散会！”郑厂长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掏出手机快速拨号：“王主任，把安全科和设备科的人全叫到会议室！”又转头对林川说：“小川，带着你的数据过来。”
会议室的荧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川把粉尘监测报告摊在桌上，郑厂长的手指重重敲在“除尘设备老化率63%”那行字上：“三个月，我要所有高危岗位换上新型除尘设备！每季度请市疾控中心来做讲座！还有——”他扫了眼参会的车间主任们，“把‘参与肺筛’加到安全考核里，占比百分之二十！”
散会时已近黄昏。
郑厂长留在最后，把保温杯里的茶喝得见底：“你爸今天那句话，比我开十年动员会都管用。”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工人不信文件，信的是——”他指了指自己心口，“这儿疼过的人。”
林川回到B3仓时，月亮已经爬上铁皮屋顶。
他刚打开台灯，门就被敲响了。
林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绿色工具箱，锁扣处缠着褪色的红布。
“老陈走前托我保管的。”他把箱子放在桌上，金属搭扣“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是他这些年记的设备隐患，从螺丝松动到通风管漏风......”
林川翻开最上面一本笔记，老陈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沾着机油渍：“2020年3月15日打磨区3号通风管漏风，粉尘往操作位跑，跟刘主任说过三次，没下文。”
“他说‘等我退休了，这些本子就该烂在箱子里’。”林建国摸了摸箱盖上的红布，“可现在......”他抬头看向林川，眼里有泪光在晃，“该让它们见光了。”
深夜十一点，林川还在整理培训反馈表。
系统提示突然弹出：【亲情值 25（风险共担意识觉醒）】【奖励发放：工业级空气净化方案（可适配中小型车间）】。
他保存文件时，瞥见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五点十七分。
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川抬头，看见走廊尽头的声控灯次第亮起，像一串被风吹亮的星子。
他忽然想起苏晚说过，小陈这两天要过来帮忙录入数据。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时，林川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有机器的轰鸣声，有粉尘在光束里跳舞，还有老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小川啊，替我看看......”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惊散了梦境。
林川揉着眼睛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扎马尾的姑娘，手里抱着一摞体检表——是小陈。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支录音笔，胸前挂着工牌，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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