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B3仓库外的雨还没停。
黑色轿车碾过积水，停在路边，雨刮器来回摆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模糊的弧线。
陈主任推开车门，在头顶撑开黑色的雨伞，雨水顺着伞骨淅淅沥沥地落下。
苏晚紧随其后，藏青色制服的肩线被雨水打湿，她垂眼整理了一下胸牌，抬头时神情宛如一块冷却的玉石：“林川同志，我们是来评估你提出的‘银发族营养配送 健康提醒’项目是否具备推广价值。”
林川早已在仓库门口等候。
他今早特意换了一件深灰色的POLO衫，但领口还是被雨水洇湿了一圈——方才听到轿车鸣笛时，他正踮着脚擦拭“老年专属订单”的冷链分区标识，梯子晃了晃，差点让他栽进旁边的蔬菜筐里。
此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笑容中带着一丝紧绷的认真：“陈主任，苏同志，请进。”
仓库门推开的瞬间，陈主任的伞尖悬在半空。
靠墙的货架上，蓝色保温箱整齐地码放着，箱身贴的标签不是“生鲜”，而是“高血压套餐”“糖尿病轻食”；墙上的白板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慢性病饮食禁忌”“每月体检提醒表”占据了半面墙；最里面的电脑屏幕亮着，后台数据欢快地跳动着：“健康包发放量：327份”“未领取提醒：已发送12条”。
“思路倒挺清晰。”陈主任点了点头，用伞柄轻轻敲了敲冷链柜的玻璃。
苏晚却突然开口，声音如同细针一般：“如果老人不会用手机下单怎么办？子女不配合呢？你这种模式，是不是只服务‘有支付能力的家庭’？”
林川早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转身从桌上抽出备用平板，屏幕亮起时，是五张退休阿姨的培训照片——张阿姨戴着老花镜学习扫码，李奶奶举着“代下单登记本”笑得眯起了眼。
“我们培训了五名楼栋健康联络员，专门帮助老人操作。”他划到下一页，“上周教王爷爷用手机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比我孙子教得还耐心’。”
陈主任的目光从平板移到墙上的“培训签到表”，忽然停住了：“你用创业补贴买了两台恒温配送车，但申报用途是‘仓储设备升级’。”
仓库里的雨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林川的喉结动了动，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手写记录：“是的，我挪用了。”他翻开第一页，字迹带着仓促写成的潦草，“刚开始发放健康包时，老人签收时总是盯着配送员看。后来阿杰跟我说，他送菜时多问一句‘最近咳嗽好点没’，老人能拉着他说上半小时。”他调出后台数据，“试点的三栋楼，健康包领取率从38%提升到了89%，其中11人因提醒就医发现了早期病变——比发传单有用。”
苏晚的指尖抵着下嘴唇。
她想起上周在社区办公室，张奶奶攥着体检报告来道谢，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笑意：“小苏啊，要不是送菜的小伙子提醒，我还以为头晕是没睡好呢。”此刻她望着林川眼中的炽热，声音柔和了一些：“可你不能每次都靠‘变通’来通过审核。”
“我不是想绕过规则。”林川向前迈了半步，雨水顺着仓库的气窗滴落在脚边，“而是想让规则关注到那些沉默的人。您说要公平，我也希望公平——可如果没人先迈出第一步，他们连被分配的机会都没有。”
午后的雨来得很急。
陈主任合上文件夹时，窗外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咚咚作响，像战鼓一般。
“突击走访两家独居老人。”她把伞塞到林川手里，“耳听为虚。”
林川扯过阿杰的雨衣套在身上，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纸箱，体检提醒卡撒了一地。
苏晚弯腰帮他捡，指尖碰到一张卡片，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别让沉默的咳嗽，变成来不及的告别。”她抬头，正好与林川的目光交汇——那里面有团火，烧得她喉咙发紧。
七楼张奶奶家的门一打开，老人就紧紧攥住苏晚的手。
她的指甲盖泛着青色，指腹沾着面粉：“小苏啊，我儿子在外地，一年都打不了几个电话。要不是小阿杰送菜时提醒，我还不知道自己血糖高……”她转身从冰箱上揭下一张纸条，“你看，他写的‘本周需测三次血糖’，比我亲儿子还细心。”
下楼时雨更大了。
楼梯转角的窗户没关，风卷着雨扑了进来，苏晚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墙上撞去。
林川本能地抓住她的胳膊，两人贴在潮湿的墙面上，呼吸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
苏晚的耳尖发烫，能听到他心跳的节奏——咚，咚，像敲在她的肋骨上。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雨丝。
林川望着她发梢的水珠。
他想起前世父亲咳了二十年，没人提醒他该停下来；想起母亲偷偷抹眼泪的背影；想起系统签到时母亲转发健康包的提示音，父亲喝梨汤时泛红的眼角。
“因为我爸咳了二十年，没人提醒他该停一停。”他说，“我不想别人家也这样。”
回程的车上，陈主任的伞放在脚边，水在车厢里积成了一小滩。
“街道办支持‘川晚银发计划’作为本季度的便民示范项目。”她拍了拍林川递来的方案，“首批覆盖12个老旧小区，经费从民生创新基金中列支。”她侧头看向苏晚，“你牵头对接，监督执行。”
苏晚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雨幕。
她想起张奶奶攥着她手时的温度，想起林川说“沉默的人”时发红的眼尾。
“必须建立数据反馈机制，确保每一分资源都可追溯。”她转过头，语气却没了早上的冷硬。
林川立刻点了点头：“能不能把‘免费CT券’嵌入健康包？我们负责送达，你们负责核销。”
苏晚垂眸思考了很久。
雨刮器来回摆动，把她的倒影割裂又拼合。
“可以，但要签订协议，违规者取消合作资格。”
“正合我意。”林川笑了，眼角的细纹里闪烁着光芒。
当晚，B3仓库里飘着饭香。
林建国举着“宁安社区便民示范点”的授牌，周秀芬踮起脚往墙上贴胶带，胶痕歪了又歪。
“你妈非说要贴正。”林建国小声嘟囔着，眼角却堆满了笑意，“她说要让隔壁王婶来参观，显摆她儿子能干。”
系统提示音在这时响起。
林川掏出手机，屏幕亮着：【签到地点：宁安社区B3服务站】【亲情值 20（母亲主动向邻居介绍健康计划）】【奖励：创业资源·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合作意向书】。
他正要给苏晚发消息，窗外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撑着伞站在仓库门口的身影。
雨幕中，苏晚的制服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发梢滴着水。
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明天九点，带联络员来培训。”话音未落，林川已经抓起伞冲了出去。
两人在雨中站定。
苏晚的伞倾向他那边，林川的伞倾向她那边，雨丝在伞沿织成了一道帘子。
手机同时震动，【亲情值 20】的提示音重叠在一起，像两声同步的心跳。
后半夜，雨势更猛了。
林川躺在仓库角落的折叠床上，听着雨水拍打铁皮屋顶的声音。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系统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那声音和以往的提示音不同，像一根针猛地扎进耳膜。
他猛地坐起来，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刺眼地亮着，显示着一行血红的字：【紧急签到任务触发：中心医院急诊科】
窗外的暴雨仍在倾盆而下，闪电劈开天际的瞬间，林川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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