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镜城”庞大技术架构中的日子，像高速运行的代码，看似逻辑清晰，实则每一毫秒都充斥着巨大的运算压力和不可预知的潜在崩溃。林薇像一枚被嵌入精密而危险仪器的齿轮，在全速运转中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平衡和清醒。
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了对那些尖端技术文档的啃噬和理解中，同时谨慎地推进着“基石”验证系统的开发——在她自己留下的后门基础上。与秦朗的技术讨论越来越深入，有时甚至会激烈争论，那种纯粹技术层面的碰撞让她偶尔会恍惚，几乎要忘记脚下深渊的存在。
但总有些细微的波动，会提醒她现实的残酷。
一天下午，她正在测试一个验证算法的功耗极限，内部通讯系统弹出一条来自前台的消息：
【林薇工程师，有一位自称是您前同事的孙浩先生在一楼大厅等候，说有事想见您一面。】
孙浩？
林薇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腾跃的人？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想干什么？
她的第一反应是警惕。腾跃的风波并未完全平息，这个时候旧同事找上门，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快速回复：【不方便，请他回去吧。】
几分钟后，前台消息又来了：【孙先生说他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只是有几句话想当面说，关于……以前的事。他说您一定感兴趣。】
以前的事？林薇的心微微下沉。孙浩在小组里存在感不强，性格也有些懦弱，但他不像张雅和陈锋那样充满攻击性。他此刻找来，是想表达歉意？还是受了谁的指使来试探？
她沉吟片刻。避而不见可能反而会引起更多猜测。她倒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让他稍等，我下来。】
她跟阿哲打了个招呼，说有个朋友来找，便下了楼。
创源所在创意园的一楼大厅，设计得现代而开放。孙浩局促不安地站在休息区，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西装，眼神躲闪，看到林薇从电梯出来，他像是受惊一样猛地站直了身体。
“林……林薇。”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搓着手走上前。
“孙浩？找我有事？”林薇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语气平淡，带着明显的疏离。
“没……没什么大事。”孙浩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就是……就是听说你在这里高就了，真好，真好啊……创源科技，我听说过，很……很厉害的公司……”
他语无伦次地寒暄着，额角甚至渗出细汗。
林薇耐着性子看着他：“如果没事的话，我还在上班。”
“别！等等！”孙浩急了，下意识想上前一步，又赶紧停住，压低声音，几乎是哀求道，“林薇，以前……以前在组里，有些事……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没能站出来……我其实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
林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这种于事无补的事后忏悔，毫无意义。
孙浩被她看得更加慌乱，话也说得更颠三倒四：“……张雅和李莉姐……哦不，李莉她……她们是罪有应得！活该！……公司现在乱得很，周总监压力也很大，调查还在继续……听说……听说还在查以前的一些旧账……”
林薇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旧账？是指“初雪”项目？
孙浩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刹住车，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耳语一样：“……反正……你走了也好，离那些是非远点好……我就是……就是来跟你说声对不起……另外……另外……”
他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非常小的、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的U盘，飞快地塞到林薇手里，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颤抖。
“这……这是有一次……张雅让我帮她处理一个损坏的旧硬盘时……我……我偷偷备份下来的……一些……一些可能是‘初雪’项目的零碎文件……我当时没敢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我觉得maybe应该给你……”
塞完U盘，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得走了！你……你保重！”
说完，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大厅，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林薇站在原地，手心里握着那个小小的、还带着孙浩体温和汗渍的U盘，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孙浩这反常的举动，这没头没脑的“道歉”和“馈赠”，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是真的良心不安？还是有人故意借他之手，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她？目的是什么？栽赃？还是想借她的手，继续深挖腾跃的旧账？
大脑飞速运转，各种可能性激烈交锋。
她不动声色地将U盘握紧，揣进口袋，面色平静地转身上楼。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但她感觉像经历了一场暗战。
回到工位，她没有立刻查看那个U盘。而是先仔细检查了全身和携带的物品，确认没有被贴上什么不该有的跟踪或窃听装置——这是她加入“镜城”后，秦朗强制要求所有人养成的反侦察习惯。
然后，她找了一台彻底断网、运行着高度定制安全系统的备用测试机，将U盘插了进去。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混乱。里面是几十个破碎的、部分损坏的数据文件，有些是文本日志片段，有些是代码碎片，还有些是模糊的设计草图扫描件。
修复和读取这些文件花费了她不少时间。
当零碎的信息逐渐被拼凑起来时，林薇的背后渐渐泛起一层寒意。
这些碎片，确实指向了那个被尘封的“初雪”项目。但它们揭示的，并非项目的技术细节，而更多是……人事斗争和资源博弈。
一些残缺的邮件记录片段显示，当年对“初雪”项目的否决，并非周铭一人之力。内部有一个由几位高管组成的、被称为“传统利益守护者”的小团体，持续向当时地位并不稳固的周铭施加了巨大压力。理由是“初雪”的开放架构将“动摇公司根基”、“破坏现有盈利模式”。
而其中一份模糊的会议纪要附件里，甚至提到了当时项目组一名“极具天赋但性格叛逆的核心工程师”因“拒不服从公司战略调整”而被“劝退”……
Q.L.……秦朗？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几段关于资源审批的争吵记录中，频繁出现另一个缩写：L.Y.。这个L.Y.似乎曾是“初雪”项目的强力支持者，甚至试图争取过独立预算，但最终失败了。
L.Y.……李莉？LeeLi？难道李莉当年竟然支持过“初雪”？那她后来为何又成了张雅的庇护者，打压自己这个可能触及旧事的人？
线索破碎而混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照出一点扭曲的真相，却无法拼凑出全貌。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腾跃当年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张雅的剽窃和打压，可能只是浮在水面的泡沫，底下隐藏着更久远、更复杂的恩怨和利益交换。
孙浩送来这个东西，绝对没那么简单。他背后一定有人指点。是谁？那个“L.Y.”（如果是李莉）？她自身难保，还有能力布局？或者是周铭？他想借她的手继续清理门户？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刘叔”？
信息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
她小心翼翼地将所有数据再次加密备份到自己的离线设备，然后彻底清除了测试机上的一切痕迹，包括U盘本身也被物理销毁。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电脑前，久久没有动弹。
本以为离开了腾跃，就离开了那是非之地。没想到，过去的阴影如同鬼魅，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缠绕上来。
那个U盘里的信息，像一把钥匙，似乎能打开某扇通往更黑暗过去的门。但她不知道该不该用，用了之后，放出来的会是什么？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仅要面对“镜城”未来的惊涛骇浪，还要提防来自过去回马枪的暗算。
就在这时，她的工作电脑屏幕右下角，内部通讯软件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秦朗：
【薇薇，来一下。“暗河”加密层遇到一个很奇怪的干扰波动，来源不明，你来看一眼。感觉……有点熟悉。】
“有点熟悉”？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起身，走向秦朗的办公室。
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秦朗正凝神盯着屏幕上复杂的信号分析图，眉头紧锁。而旁边另一块副屏上，赫然显示着一段被捕获的、极其微弱的干扰信号特征频谱。
那频谱的波形模式……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
竟然和她前世在腾跃后期，无意中发现的、某种疑似用于窃听和数据窃取的隐藏协议信号特征，有七八分相似！
那种信号，她曾怀疑与张雅或是陈锋有关，但一直未能证实！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镜城”的加密层测试中？！
是巧合？
是腾耀的某些东西被带了出来？
还是……意味着那双来自过去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已经不仅仅在注视她，
而是已经，
穿透了重重迷雾，
落在了这深藏地下的“镜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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