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躺在掌心,神药的温润触感透过皮肉,却无法平息苏晨心底的焦灼。
他面沉如水,没有半分情绪外露。
御道之上,他的步伐又长又急,官袍下摆被晚风卷起,猎猎作响。
那块代表着九卿太仆身份的墨玉腰牌在他腰间轻晃,所过之处,宫禁形同虚设。
巡逻的禁卫军甲胄森然,目光锐利,可在看清腰牌上篆刻的古字时,那份锐利便瞬间化为敬畏,整齐划一地躬身捶胸,让开通路。
当值的内侍更是远远望见便垂首敛目,碎步退至廊柱之后,不敢阻其分毫。
权力的道路,总是如此畅通无阻。
苏晨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丽妃玉漱的寝宫。
距离尚有百步,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压抑气息已扑面而来。
空气中,混杂着熬煮草药的苦涩、病人高热蒸腾出的独特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
宫门前,几名小宫女正端着铜盆进进出出,脚步慌乱,神色惨然,盆中的清水进去,端出来的却已是带着浑浊颜色的热水。
压抑的、细碎的哭泣声从殿内深处传来,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晨不再放缓脚步,一步踏入殿门。
“哐当!”
一名宫女与他擦身而过时心神大乱,手中的水盆脱手砸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水花四溅。
殿内早已乱成一锅沸粥。
数名白发苍苍的太医围在龙凤呈祥的拔步床边,一个个额头见汗,嘴唇翕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附子用量过猛,恐致阳火攻心!”
“此时不用猛药,何以回天?难道坐视丽妃娘娘香消玉殒吗?”
他们的声音焦躁而无力,像一群被困在笼中的苍蝇。
“都让开!”
苏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那群争论不休的太医猛地一滞,回过头,看清来人是苏晨后,脸上神情各异,有惊愕,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推卸责任对象的庆幸。
苏晨推开挡在最前面的两人,径直走到床榻之前。
只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收缩。
床上的玉漱,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清丽绝伦的模样。
她面色惨白如金纸,曾经饱满水润的朱唇此刻已然干裂起皮,渗出细密的血丝。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黑的阴影。
整个人蜷缩在锦被之中,身体因无法控制的高烧而微微颤抖。
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口中无意识地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是苏晨听不懂的,带着异域风情的图安乡音。
她像一朵即将被烈日彻底晒干的雪莲,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凋零。
“苏太仆……”
一名资历最老、官阶最高的太医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拱手道。
“我等已经尽力,丽妃娘娘所染……乃是天花恶疾,药石罔效,还请太仆早做准备,禀明陛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推诿,试图将这口天大的黑锅甩出去。
“一派胡言!”
苏晨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直刺那老太医。
“天花发疹,岂会是这般模样?她分明是急性赤痢,失水高热,再被你们这些庸医用虎狼之药催逼,才致神魂昏沉,命悬一线!”
他懒得再与这群只会照本宣科、毫无变通的废物多说半个字。
时间,就是生命。
“男女授受不亲……”
旁边的宫女看到苏晨的举动,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呼。
苏晨充耳不闻。
他弯下腰,无视了所有的礼法与禁忌,双手穿过玉漱的颈下与膝弯,小心翼翼地将她柔软无力的身体从床榻上扶起。
他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那滚烫的体温透过层层衣料,烙在他的胸膛上。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
他捏开玉漱的下颌,试图将药丸喂进去。
然而,此刻的玉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连最基本的吞咽本能都已丧失。药丸刚一入口,便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情况已危急到无以复加。
苏晨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没有半分迟疑。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成型,并在同一瞬间付诸了行动。
他将那粒珍贵无比的药丸放入自己口中,又顺手拿起旁边桌案上的一杯温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微苦的药力瞬间在他舌尖弥漫开来。
在殿内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苏晨低下头。
他覆上了玉漱那冰冷、干裂、毫无生气的嘴唇。
这不是一个吻。
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生命传递。
一股带着药味的温热液体,被他以这种超越时代认知的方式,缓缓地、坚定地渡入了玉漱的口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空气凝固了。
所有宫女和太医,全都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眼前的这一幕,太过惊世骇俗。
一个男人,一个权倾朝野的九卿重臣。
一个女人,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始皇丽妃。
在生与死的边缘,所有的礼教、所有的规矩、所有的身份隔阂,都被这个动作彻底击碎。
这一幕,没有半分猥亵。
反而有一种不顾一切,拯救苍生的决绝与悲壮。
这一渡,是药,也是命。
也为他与这位风华绝代的图安公主之间,奠定了一段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分割、纠缠不清的命运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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