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黄土被车轮碾得粉碎,混着燥热的夏风,糊了人满脸满身。
一路的风尘仆仆,让易小川感觉骨头缝里都塞满了沙子。
刘邦带着他们一行人,最终在途中的一家野客栈落了脚。
客栈不大,木制的桌椅已经磨出了油亮的包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柴火与饭菜混合的香气。
一盘炒肉,一碟青菜,一碗粟米饭。
肉片上挂着浓郁的酱色,入口咸香,滋味醇厚。青菜碧绿,只用最简单的盐调味,却将那股清甜彻底激发了出来。
又是这种味道。
易小川的筷子顿住了。
精盐,还有酱油。
那个素未谋面的“苏晨”,如同一个无处不在的鬼魅,用这些远超时代的味道,向他彰显着在这个大秦的恐怖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已经不再局限于咸阳的王公贵族,而是彻底渗透到了这般穷乡僻壤的乡野小店。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就在易小川心中翻涌着无数感慨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后厨传来。
一个身影端着菜盘,走了出来。
那身影很瘦,瘦得像一根风中摇晃的竹竿,身上的粗布衣服宽大地挂着,显得空空荡荡。他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人,脚步在油腻的地面上有些打滑。
易小川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客栈的伙计。
可当那人走近,将菜盘放到邻桌,抬起头的一瞬间,易小川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张脸……
蜡黄,消瘦,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嘴角还带着一块尚未愈合的淤青。
可那双眼睛,那熟悉的轮廓,即便被无尽的苦难与疲惫所掩盖,也依旧深深地烙印在易小川的灵魂深处。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易小川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变成了一记沉重的擂鼓。
他颤抖着,从长凳上缓缓站起,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高……”
一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高要?”
那个瘦弱的身影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扭过头,那双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看到了易小川。
“哐当!”
手中的菜盘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裂的陶片和滚烫的菜汤溅了一地。
但他不管不顾。
“小川?!”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客栈里嘈杂的人声。
是高要!真的是高要!
易小川再也无法抑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高要也踉跄着扑来。
“砰!”
两个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在这间简陋的秦朝客栈里,用尽全力地撞在了一起,紧紧地抱住对方,仿佛要将彼此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小川!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高要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浸透了易小川肩头的粗布衣衫。他再也撑不住了,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恐惧、委屈、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哭了,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捶打着易小川的后背,语无伦次地,将自己穿越后的所有遭遇,全部倾泻而出。
他哭诉着,刚一落地就被当成奸细,被一顿毒打,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
他哭诉着,为了活下去,他去偷,去抢,结果又被打得半死,像条野狗一样被扔在街角。
他哭诉着,自己最终是如何流落到这家客栈,靠着给后厨刷盘子,换取那一点点馊掉的残羹剩饭,才勉强活到了今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易小川的心上。
易小川听得心如刀割,抱着自己兄弟那副瘦骨嶙峋的身体,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愧疚,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想起了自己,虽然也经历了追杀,但总有机缘巧合,总有贵人相助。
而高要呢?
他的好兄弟,一个善良乐观的厨子,却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野蛮的时代,承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难。
“够了!别说了!都过去了!”
易小川红着眼,用力地拍着高要的背,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从今天起,有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扶着高要的肩膀,看着他那张满是泪痕和污垢的脸,一字一句,郑重地许下承诺。
“我们一起去咸阳!去找苏晨!我们三个都是老乡,我们合力,一定能在这大秦,闯出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
高要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易小川,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希望,在二人的心中重新燃起。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客栈最阴暗的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喝酒的亭长刘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两个抱头痛哭的男人,浑浊的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反而闪过了一丝阴狠至极的寒光。
就在刚才,趁着众人安顿下来的间隙,他去清点自己押送的那队徭役。
人数不对。
少了两个!
冰冷的汗水,瞬间就浸湿了他的后背。
这可是大秦!律法严苛得如同架在每个人脖子上的刀!
押送徭役,途中出现逃亡,无论任何理由,押送官吏与全体徭役,连坐!
这罪名,足以让他掉脑袋!
一个歹毒的,能让他金蝉脱壳的念头,如同一条最阴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在他心中探出了信子。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易小川和高要的身上。
那眼神,冰冷,充满了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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