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那一缕醇厚的鲜香,霸道地炸开。
那不是任何一种他所熟知的、这个时代应有的味道。
粗盐的苦涩与杂质被剔除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咸,将肉质的本味催发到了极致。更惊人的是那股萦绕不散的酱香,它复杂、醇厚,赋予了寻常的炙肉一种脱胎换骨的魔力。
易小川的咀嚼动作猛地一滞。
竹箸悬停在半空。
周围的喧闹,酒客的划拳声,伙计的吆喝声,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离,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口腔中那股熟悉到让他灵魂战栗的味道。
酱油。
精盐。
这些东西,绝不应该出现在两千多年前的大秦。
“店家!”
易小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锁定了那个正满脸堆笑、在堂内穿梭的酒馆老板。
那老板被他这副模样弄得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生意人的标准笑容。
“客官,可是饭菜有何不妥?”
“不。”易小川压下翻涌的心绪,指着桌上的菜肴,一字一顿地问,“你这菜里用的调味品,是何物?为何如此……独特?”
听到这个问题,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炫耀。
“客官,您可真是有口福!您是外地来的吧?”
他不等易小川回答,便得意洋洋地揭晓了谜底。
“此乃‘雪盐’与‘仙酿’!”
“乃是当今咸阳城一位名叫苏晨的活神仙所创,如今早已传遍天下!别说咱们沛县,就是再偏远的郡县,只要是像样点的馆子,谁家要是没有这两样宝贝,那生意都做不下去!”
苏晨?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一道惊雷,在易小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苏晨!
一个彻头彻尾的现代名字!
穿越者!
这个念头根本无需思考,便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
他不是唯一的一个!
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愤怒与某种被侵犯了神圣领域的使命感,如同火山喷发般涌上心头。
他,易小川,来到这个时代,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言行会像蝴蝶效应一样,扇动翅膀,从而引发历史的滔天海啸。
他敬畏历史,他尊重历史!
可这个苏晨呢?
他做了什么?
他竟然将精盐和酱油这种足以改变整个社会民生的后世之物,肆无忌惮地散播开来!
这是在改变历史!这是在亵渎历史!
一种“维护历史正确性”的圣母心,让易小川的血液都开始发烫。在他看来,苏晨的行为,不仅仅是鲁莽,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过!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去扭转那早已注定的历史洪流?
不行!
绝对不行!
易小川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必须去咸阳!
必须找到这个叫苏晨的家伙!
必须让他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让他“修正”这一切,让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它们本该在的“正轨”上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次日。
沛县的市集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易小川穿梭在人群中,采买着前往咸阳所需的物资。他神情冷峻,内心那股“匡扶历史”的火焰,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别打了!别打了!”
“我下次一定还!我一定还!”
一阵凄厉的哭喊和拳脚相加的闷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远处,一个体格壮硕如牛的屠夫,正被三五个泼皮无赖围在中间拳打脚踢。那屠夫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嘴里不断求饶,看起来狼狈至极。
易小川本不想多管闲事,他现在满心都是那个“苏晨”和所谓的“历史大义”。
可他骨子里的那点现代人的同情心,终究还是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他皱了皱眉,几步上前,沉声喝道。
“住手!”
他身上那件质地优良的衣袍,和他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谈吐气质,让那几个泼皮的动作顿了一下。
易小川趁机丢出几枚秦半两,声音清冷。
“他欠你们多少,我替他还了。散了吧。”
泼皮们掂了掂钱,又看了看易小川,骂骂咧咧地收了手,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地上的屠夫挣扎着爬起来,一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朝着易小川拱了拱手,声音瓮声瓮气,充满了感激。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俺叫樊哙,是个杀猪的。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樊哙。
未来的汉大将军,舞阳侯。
易小川心中微微一动,但很快便被前往咸阳的紧迫感所压下。他只是随意报了姓名,并未深交。
可他没想到,这次不经意的善举,却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
通过樊哙的引荐,他又认识了一个人。
一个整日无所事事,在县里各个酒肆赌场里厮混的亭长。
沛县泗水亭亭长。
那人第一次见到易小川,是在一家酒馆里。
彼时易小川正和樊哙同桌饮酒,那人便不请自来地坐到了桌边。
他的目光,像长了钩子,在易小川那身干净的衣袍和阔绰的出手上刮来刮去。
随即,一张带着些许风霜又透着十足精明的脸,便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呀!这位想必就是樊A哙兄弟口中的大英雄,易兄吧?”
他自来熟地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客气。
“在下刘季,痴长几岁,易兄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刘大哥就行!”
说罢,他便发挥出其无赖的本色,如同牛皮糖一般,死死地黏了上来。
他天南地北地胡侃,从县里的鸡毛蒜皮,说到天下的风云变幻,言语粗俗,却又总能说到点子上,带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狡黠与智慧。
他一口一个“易兄”,叫得亲热无比。
他蹭吃。
他蹭喝。
他甚至在赌钱输光了之后,直接把账算在了易小川的头上。
这让满心都是“历史大义”,自诩为理想主义者的易小川,感到一阵阵的头疼。
对方是樊哙的朋友,又是本地的亭长,他不好当面发作,只能强忍着厌烦,一次又一次地为其付账。
他只觉得,这个叫刘季的家伙,简直就是个无赖中的无赖,泼皮里的祖宗。
他只知道,这个无赖的名字,叫刘邦。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