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喘息着在城市的水泥丛林里穿行。邵斯南和时幽南并排坐在靠后的位置，窗外流动的街景无法缓解车内凝滞紧绷的空气。
邵斯南的指尖冰凉，深深插在外套口袋里，紧握着他那部设置了定时发送邮件的旧手机，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倒数，逼近那个未知的终点站。帽檐压得很低，遮蔽了他大半视线，也遮蔽了他眼底无法掩饰的恐慌。他不敢四下张望，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扫视着车厢内寥寥无几的乘客，总觉得每一道无意瞥来的目光都暗藏审视。
时幽南则截然不同。他坐姿挺拔，看似放松，但那双眼睛却像最高精度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描着车内的一切。报站器的电子音、乘客刷卡的滴声、窗外不同车辆引擎的轰鸣、甚至空气中细微的灰尘流动，都成了他构建环境模型的数据源。他的冷静像一块坚冰，反而让邵斯南愈发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慌乱有多么不堪。
“后方隔两辆车距，黑色目标车辆仍在跟随。”时幽南的声音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节，精准地传入邵斯南耳中，“跟踪模式专业，交替变换车道，利用中间车辆进行遮蔽，避免长时间暴露。”
邵斯南的胃猛地一抽。他们真的被盯死了。
“能……能甩掉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概率低于12%。对方驾驶技术娴熟，且似乎预判了我们的路线。”时幽南的分析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建议按原计划执行，抵达目的地，获取更多环境信息后再做决策。对方目前仅为监视，未表现出攻击意图。”
邵斯南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吸入一口带着车厢污浊气息的空气。他知道时幽南是对的，现在任何突兀的举动都可能直接引爆危机。但他们就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正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而台下黑暗中的观众，却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安平小区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邵斯南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睁开眼，和时幽南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随着稀疏的人流下了车。午后的阳光刺眼，照在这个略显破败的老旧小区门口，却莫名给人一种昏黄压抑的感觉。小区门口的保安亭空无一人，道闸杆抬起着，任由车辆和行人随意进出。
时幽南的目光迅速扫过小区入口处的几个监控探头：“两个疑似损坏，角度偏移且无工作指示灯。一个覆盖主入口，但镜头有严重污损，成像清晰度存疑。”
安保形同虚设。这结论让邵斯南的心又沉下去一分。
他们按照地址，朝着3号楼的方向走去。小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陈旧，墙皮剥落，绿化带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几个老人坐在楼下背着阳光的地方打盹，对他们这两个陌生面孔的到来毫无反应。
一种被遗弃的荒凉感弥漫在空气里。
邵斯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一点五十五分。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他紧张地四下张望，寻找那个穿着深蓝色志愿者马甲的女人。
“三点钟方向，便民信息栏旁。”时幽南低声提示。
邵斯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容看起来十分和善甚至带着点疲惫的女人正站在那里，身上果然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深蓝色马甲，上面印着模糊的“志愿者”字样。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低头看着，时不时抬头张望一下，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等待同伴的社区工作人员。
外表毫无攻击性，甚至让人容易产生信任感。
但时幽南接下来的话却让邵斯南瞬间如坠冰窟：“目标个体，表情肌肉运动与常见‘等待’‘期盼’情绪模式吻合度较高，但瞳孔微扩，呼吸频率略高于正常静息水平，存在微弱应激反应。其站立位置背光，且处于视觉死角，能观察到大部分来人方向，但自身不易被远处观察。右手始终置于外套口袋内，口袋内有不明硬物轮廓。”
每一个细节分析，都像一块冰块砸在邵斯南心上，拼凑出一个与表面温和形象截然不同的、充满戒备和隐藏的真相。
那个女人，绝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
“邵斯南？”那个女人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询问意味的微笑，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邵斯南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迎了上去：“您…您好，是陈女士吗？我是上午打电话的小邵。”
“是我，你好你好。”陈女士笑着打量了一下邵斯南，又看了一眼他身后沉默的时幽南，“这位是？”
“这是我…我表弟，小南。他今天没事，跟我一起来帮忙。”邵斯南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介绍，手心都在冒汗。
“哦，好好，欢迎欢迎，人多力量大嘛。”陈女士的笑容不变，目光在时幽南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那一眼很快，但邵斯南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审视，绝非普通志愿者看新人的眼神。她似乎对时幽南的出现并不意外，或者说，并不真正关心。
“那我们就上去吧？就在这栋楼的四楼。”陈女士热情地招呼着，转身引路，“老人家刚走没多久，屋里东西有点多，也有些日子没好好打扫了，今天就辛苦你们了。”
她表现得天衣无缝。
邵斯南和时幽南跟在她身后，走进昏暗的单元门廊。楼道里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
时幽南的目光快速扫过楼道环境：老旧但运行正常的声控灯、墙壁上杂乱的电线布置、通往不同楼层的楼梯转角、以及那个正在前方带路的、步伐稳健的“陈女士”。
他的声音再次压至极低，只有邵斯南能听到：“楼道内无监控。目标女性步伐节奏稳定，对环境熟悉，上楼时身体重心控制极好，受过一定程度体能训练或习惯性保持警惕的概率为78%。其口袋内硬物轮廓尺寸分析，疑似电击器或小型喷雾。”
邵斯南的呼吸一滞，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他们正在深入虎穴。
而就在他们踏上楼梯的同时，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小区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路边。车内的男人对着蓝牙耳机低声道：“目标已进入3号楼单元门。‘接待员’已接触。”“收到。保持距离观察。‘清理工作’开始后，确保无关人员不会打扰。”电子音指令传来。
更远处，莫星黎的车也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街角。他透过车窗，看着那栋老旧的居民楼，眉头紧锁。他的直觉警报越来越响。邵斯南和那个时幽南，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那个穿蓝色马甲的女人又是谁？
他拿出手机，快速查询着安平小区3号楼的近期警情记录，但一无所获。
楼内，邵斯南三人已经来到了四楼的一户门前。陈女士拿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房门。
一股更加浓重的、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不仅仅是灰尘和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腻腐败气息，以及一种……空旷感，仿佛生命已经被彻底抽离，只剩下物质缓慢腐朽的回响。
邵斯南的胃部一阵翻搅。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陈女士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在这昏暗、死寂的楼道里，却显得有几分诡异。“就是这里了。别担心，老人走得很安详。”她说着，侧身让开了通道，“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门内，是一个普通却死寂的客厅。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房间里堆积的、属于一个逝去生命的种种痕迹——老旧的家具、发黄的照片、叠放整齐的旧报纸……
而在这些看似寻常的景象之下，时幽南的目光已经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瞬间捕捉到了至少三处极不协调的细节：沙发上某个不自然的凹陷痕迹、墙角地板一道被刻意擦拭过但仍留有微量异色残留的拖拽痕、以及空气中那丝甜腻气味最浓重的来源方向……
无形的网，已然收紧。他们站在了风暴的最中心。而真相，如同隐藏在尘埃下的猛兽，即将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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