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二的带领下,众人借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和坞堡内错综复杂的废墟巷道,拼命向西穿梭。
陈福禄断后,目光如隼,不断投出石块精准击中试图追击或叫喊的胡兵,延缓他们的脚步。
那傻巨汉则听话地跟在队伍最后,不时回头对着追兵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如同一头忠诚却极度危险的护主猛兽。
也算是天公作美,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胡兵虽众,但在昏暗混乱的巷道中,一时也难以有效合围。
赵二对堡内路径极为熟悉,专挑偏僻难行的小道,七拐八绕之下,竟真的暂时将追兵的喧哗声甩在了身后。
一行人跌跌撞撞冲入一条死胡同般的狭窄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喘息,几乎虚脱。
然而,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旁边一扇毫不起眼的、破损的木门“吱呀”一声,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苍白紧张、戴着儒巾的青年面孔探了出来,压低声音急促道:“快!快进来!胡狗快搜过来了!”
众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是汉人装束,且语气焦急关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及多想,便鱼贯涌入那扇小门。
陈福禄警惕地最后一个进入,反手轻轻将门掩上,插上门栓。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天光从破窗渗入。
那开门的青年书生显然也吓得不轻,背靠着门板喘息,兀自后怕道:“吓煞小生了……方才听到外面喊杀震天,又见你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盯着刚刚转过身来的陈福禄,以及他身上那套沾满血污的胡兵戎装!
“胡……胡人!!”
青年书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惊叫,双腿一软,竟直接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别杀我!别杀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心脏再次揪紧!
陈福禄哭笑不得,赶紧一把扯下头上的胡人皮帽,露出黑发和清晰汉人特征的面容,压低声音喝道:
“噤声!你看清楚了!我是汉人!这衣服是杀胡狗扒来的!”
刘语嫣也急忙上前解释:“先生莫怕,这位恩公确是汉家英雄,是他带领我们杀出来的!”
那青年书生惊魂未定,借着微弱光线仔细打量陈福禄的脸庞,又看看刘语嫣等人,这才勉强信了七八分,但刚才那一下着实吓得狠了,腿脚依旧哆嗦,半天爬不起来。
那傻巨汉在一旁看着青年狼狈的样子,觉得有趣,竟拍着手发出“嘻嘻”的傻笑声,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青年书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是后怕又是尴尬。
陈福禄没时间计较这些,急问道:“这里是何处?安全吗?胡兵很快会搜过来!”
青年书生勉强定神,扶着墙站起来,心有余悸地道:“此乃我家废弃的旧宅,暂时……暂时或可躲藏。但绝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诸位随我来!”
他引着众人穿过破败的堂屋,来到后院。
院中有一口看似废弃的老井。
“这井……”青年指着井口,声音压得更低,“半腰处,向侧壁挖有一个隐秘地洞,乃家祖为避兵祸所掘,甚是隐蔽,或可暂避风头。”
绝境之中又见生机!众人闻言皆是大喜。
事不宜迟,青年书生熟练地放下井绳,赵二率先滑了下去,片刻后,声音从井下隐隐传来:“确有洞口!快下来!”
妇孺们立刻依次抓住井绳,小心翼翼地向井下滑去。
很快,轮到那傻巨汉。
他好奇地学着别人的样子抓住井绳,但他体型太过庞大,刚一尝试,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就卡在了井口!
“呃……嘿!”
“嘿嘿嘿!”
他努力扭动身子,想把身体挤进去,反而弄得井口的砖石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井口……太小了......
这傻大个根本进不去!
气氛瞬间凝固。
井下的人焦急等待,井上的人束手无策。
远处的搜捕声似乎正在靠近!
陈福禄眉头紧锁,看了看卡在井口、兀自努力却徒劳的傻大个,又看了看远处隐约晃动的火把光芒。
他猛地一咬牙,从怀中掏出最后两块干硬的麸饼。
那是他之前特意省下的口粮。
他走到巨汉身边,用力将他从井口拔了出来。
“大个子,听着!”
陈福禄将饼塞到他巨大的手掌里,指着院角一堆散乱的、高高的草垛,“你去那里,躲进去!乖乖的,不要出来,不要出声!就像……就像躲猫猫!明白吗?等坏人走了,我再给你更多好吃的!”
他用最简单的语言和食物诱惑,试图让这巨汉理解“隐藏”和“安静”的概念。
巨汉看着手里的饼,又看看草垛,似乎明白了“躲”和“好吃的”之间的联系。
他咧开大嘴,憨憨地点点头,顺从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草垛边,笨拙地扒开一个洞,然后庞大的身躯努力地蜷缩进去,草垛晃动了几下,终于将他那惊人的体型勉强遮掩起来。
陈福禄仔细看了看,若不刻意搜查,一时难以发现。
“千万……别出声!”他最后叮嘱了一句。
巨汉在草垛里发出含糊的“嗯”声,接着传来细微的嚼饼声。
陈福禄不再犹豫,立刻抓住井绳,对那青年书生道:“你也快下来!”
青年书生慌忙点头,跟着滑下。
进入井内,陈福禄双手抓住粗硬的井绳,开始卸力下沉。
井壁潮湿滑腻,布满青苔。
他低头向下望去,井底深不见底,黑暗如同巨兽的口腔,只有隐约的水面反光,幽深得让人心悸。
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本能的恐惧,继续下滑。
下滑了约莫两三丈深,果然在井壁一侧,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隐约有微弱的光亮透出,以及低低的催促声。
他手脚并用,荡入洞中。
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这是一个不大的人工开凿的洞窟,壁上插着一支小小的、燃烧着的油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了挤在其中的十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
看到陈福禄安全进来,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
“砰!砰!砰!”
院门外,突然传来了粗暴的砸门声和胡兵凶狠的叫嚷!
“开门!”
“再不开门,就放火烧了!”
地洞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