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的雪总往骨缝里钻,就像靖和十八年那场大雨,冷得人连骨头都发疼。
我攥着那枚刻着“漾”字的箭簇,金属的寒意透过掌心漫上来,却压不住腕间旧伤的隐痛——那年砸碎母亲的玉镯时,碎片划开的口子至今还在阴雨天作祟。
赵涔亦的披风裹在身上,带着北境风沙和淡淡硝烟味。
方才他挡在我身前挥剑的模样,总让我想起靖和十三年的桂树。
那时他还是个眉眼青涩的少年,接过我递去的桂花时,指尖蹭过我的掌心,也是这样烫。
可后来在他家石狮子旁,他望着我的眼神比雨水还凉,“江录事”三个字像淬了冰,生生把“阿漾”两个字冻在了喉咙里。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他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
他替我包扎手时,动作轻得不像个握剑的人,倒像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
我别过脸去,怕他看见我发红的眼眶——五年了,我顶着江怀月的身份活了五年,早已学会把眼泪藏在灰布斗篷里。
可在他拿出那半块碎玉的瞬间,所有伪装都像被风吹散的雪,露出底下血淋淋的周漾。
他说查了五年,说隔着纸窗看周府大火时的无力。
我忽然想起永宁寺佛龛后,他举着火折子的样子。火光里他的睫毛很长,落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可说出的话却像冰锥:“江录事还对这佛龛营造感兴趣?”那时我以为他真的认不出我了,以为那些桂花树下的低语早就被北境的风吹散了。
地宫石壁上的两生花图腾在火把下泛着红光。我摸着模具上“永宁寺”三个字,忽然懂了父亲的苦心。
他把真相藏在佛殿深处,就像我把周漾藏在江怀月的皮囊里,以为能躲过刀光剑影,却不知命运早把我们系在了同一根弦上。
李嵩的笑声从地道传来时,我竟异常平静。赵涔亦拔剑的瞬间,我看见他颈侧的疤痕——那是去年野狼谷战役留下的,秦风说他为了夺下蛮族首领的首级,硬生生挨了一刀。
此刻这道疤在火光里若隐隐现,像条沉默的蛇,缠绕着他从未说出口的牵挂。
他喊“谁敢动她”的时候,声音震得地宫都在响。我忽然不怕了,甚至想笑着告诉他:赵涔亦,你看,我们终究还是站到了同一阵线上。
就像那年在桂树下,我们指着兵书上的城防图,说要一起守好这嘉南国的江山。
抄录矿脉图时,指尖沾了炭灰,蹭在油布上留下淡淡的印子。
我没告诉他,昨夜在密道里停留,除了抄图,还想再看看他留在石壁上的剑痕——去年他追查线索时,剑尖刻下的“涔”字被风沙磨得浅了,我偷偷用指尖描了无数遍。
悬崖边的风真冷,吹得人睁不开眼。他把将军符塞进我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等你回来”四个字,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砸在心上。我抱住他的瞬间,闻到他铠甲下的伤药味,忽然想起去年中秋他说的话:“想让你堂堂正正站在月光下。”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跨过五年风雪,在黑石山的悬崖边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