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沈佳南坐在角落,袖口微动,一张新画的符纸,正静静藏在她指尖。
子时三刻,那诡异的钟声又在她颅中炸响,仿佛有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她的意识,往下狠命一拽——等眼前再度亮起,她已然置身于那间熟悉的教室。
教室布局如旧,布帘、黑板皆在原处,可四壁却透着诡异的暗红色,似是被血反复浸染又风干。她低头,月白道袍覆身,袖口银纹流转,双手已结成天罡印。脚下一动,身体自行迈步,左三、右二、前一、后四,每一步落下,地面便浮起一道金纹,连成北斗七星之形。
她想停,却停不下。
梦中的她不是她,是另一个人,一个熟悉这步伐、这手印、这符咒的人。她的身体记得,哪怕意识还在挣扎。
黑雾从讲台后涌出,翻滚如潮。雾中那只覆满黑鳞的鬼手再度探出,指甲弯曲如钩,直抓她面门。她未思考,右手一扬,一张符纸自袖中飞出,指尖掐诀,口中三字自然吐出:“破邪印!”
符燃金焰,化作光矢,贯入黑雾。
鬼手猛地抽搐,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随即在金光中溃散。可就在它消散的刹那,五指猛然张开,朝她心口一抓——
她胸口一闷,仿佛真被什么刺中。
画面碎裂。
沈佳南在床榻上惊坐而起,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在锁骨处,凉得刺骨。窗外无风,铜壶滴漏刚敲过三响,子时三刻已过。她低头看掌心,那张昨夜残留灰烬的符纸,此刻竟又出现在枕边,完好如初。
她伸手去碰。
符纸无火自燃,青焰一闪即灭,灰烬落下,烫在掌心,拼出一个清晰的字:裴。
和昨夜一模一样。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将掌心缓缓合拢,任那灰烬嵌进皮肤,烫出第二道痕迹。疼,但不乱。她无比确定,这不是错觉,更非寻常梦境。毕竟,梦怎会反复上演,还留下如此真实的痕迹。
她抬起左手,指尖在右掌再次虚画符纹。
这一次,动作流畅得不像初学。笔起、勾折、逆锋收尾,一气呵成,仿佛画过千百遍。昨夜生涩的记忆被替换成肌肉的本能,像手记得某段早已遗忘的舞步。
她闭眼,呼吸放缓,双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无名指屈于掌心,拇指压其上——
天罡印。
指尖归位的瞬间,体内某处微微一震,像是锁扣落定。她没睁眼,却能“看”到脚下七星位的金纹,能“感”到符纸在袖中待命,只等一声令下。
术法已成。
她不知道这印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这符能伤谁。但她知道,这东西是真的,是她能用的,是昨夜梦中那位穿月白道袍的自己,留给她的。
她缓缓松开手印,睁开眼。
窗外天未亮,屋里仍暗。她没点灯,只将那张新烧成的灰烬小心收进袖中,和昨夜的残灰放在一起。两张灰,两个“裴”字,像两道烙印,压在她心跳之上。
她起身,换下睡衣,穿上蓝布旗袍。袖口依旧藏着符纸,这次是她亲手画的。朱砂是昨夜从文具盒里找出来的,黄纸是练习本撕下的边角。她不知道这符有没有用,但她必须试。
她得知道,那梦里的术,能不能在醒着的时候,也起一次作用。
清晨六点,巷子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她推门出去,脚步轻,像怕惊醒整条街的梦。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湿气,卷着纸灰打转。她走过昨夜那堆熄灭的符纸残留处,蹲下,指尖捻起一点灰。
灰里没有字,也没有火。
但她知道,昨夜那场梦,不是偶然。
她站起身,往学校走。
裴先生站在讲台前,正在写板书。粉笔划过黑板,发出轻微的刮擦声。他戴着眼镜,侧脸温和,像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国文老师。沈佳南走进教室,坐在角落,没抬头,也没看他。
她悄悄将右手探到桌下,指尖在掌心流畅地勾勒着符纹,动作娴熟至极,仿佛这符纹早已刻进她的骨血之中。
讲台上,裴先生忽然停笔。
他没回头,但握着粉笔的手微微一顿。
粉笔尖“啪”地断了。
他低头看了看,轻轻甩掉断头,换了一支新的。动作从容,像什么都没发生。可就在他抬手继续写字的瞬间,袖口滑出一道暗红痕迹,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某种符纹的残迹。
沈佳南垂下眼。
她看见了。
她没动,也没声张。只是将掌心的符纹默默记下,像藏进骨头里。
下课铃响,学生陆续离开。她没走,坐在原位,等人都散了,才缓缓起身。走到讲台前,她将一张折好的黄纸轻轻放在裴先生的教案上。
纸是空的,没画符。
但她知道他会懂。
她转身要走,脚步刚动,裴先生忽然开口。
“沈同学。”
她停住,没回头。
“你最近,睡得好吗?”
声音依旧温和,像在关心一个晚归的学生。
沈佳南没立刻回答。她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呼吸的节奏,平稳,清晰。她想起昨夜梦中那只鬼手,想起掌心的灰烬,想起月白道袍在火海中翻飞的模样。
她终于开口:“还好。”
两个字,轻,但没抖。
她走出教室,走廊空荡。阳光从窗格斜照进来,落在她肩头。她没停下,脚步一步步往前,像在丈量某种距离。
她不知道那梦还会来几次,也不知道下一个片段会是什么。但她知道,从昨夜起,她已不再只是沈佳南。
她是那个穿月白道袍的人,是那个踏罡步、结手印、以符破邪的人。
她只是还没想起来全部。
风吹过走廊,掀起她旗袍下摆。她抬手,将袖口的符纸往里掖了掖,指尖触到那层薄纸时,掌心忽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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