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远站在车门外,风从裙楼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他没动,等沈知夏先上车。
她坐在后排左侧,手搭在膝盖上,指尖干净,指甲没涂色。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巡逻保安的脚步声。车内暖气开得足,但顾清远还是觉得骨头缝里透着冷。
“药含着,别咽。”沈知夏把一粒白色小片塞进他嘴边,声音不高不低,像在讲一道习题。
他没问是什么,含了。舌尖立刻泛起一股金属味,接着是轻微的麻木感,像电流贴着舌根滑下去。额头那根抽着疼的筋慢慢松了。
“不是治疗。”她看着他,“是压住你脑子里那根弦,别让它断。”
他点头,视线落在她拎着的银色手提箱上。箱子边角磨了漆,锁扣是老式的机械旋钮。
车启动,窗外景物开始后退。他闭眼,不是因为困,是怕推演链自己跳出来。上次失控的画面还在眼前:数据乱飞,链条倒流,鼻血滴在鞋面。他不能再来一次。
“陈屿说你接我。”他嗓音哑,像砂纸擦过铁皮。
“嗯。”她没多解释,“他有事要办,走不开。”
顾清远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事不能问,也知道自己现在没资格挑合作对象。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一栋灰白色建筑后侧。没有招牌,只有门框上方嵌着一个极小的“S”形金属标。沈知夏刷卡,指纹,再输入六位密码。门开时,里面是一段向下的楼梯,灯光冷白。
“地下三层,沈氏档案室。”她说,“二十年前的项目资料,只留了一份实体图。”
他跟着她往下走,脚步声被地毯吸掉。空气里有股纸张陈年的味道,混着一点防潮剂的苦味。
门禁比想象中复杂。指纹识别后,沈知夏抬手,用小刀在指尖划了一下,血珠挤出,按在识别区。屏幕闪了两下,终于亮起绿灯。
“我妈留的密钥。”她收刀,语气平静,“只有她流的血能开。”
门滑开,里面是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四面墙都是铁柜。中间一张防静电桌,罩着玻璃盖。她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铁盒,打开,取出一卷泛黄图纸,轻轻摊开。
灯光照上去,纸面发脆,边角微微卷起。右下角一行手写签名字迹清晰:周砚舟,1999.7.15。
顾清远呼吸一顿。
这个日期他记得。不是因为重要,而是因为荒谬——他被栽赃的那份“泄密数据”,原始时间戳被篡改成03:48,而伪造记录显示操作发生在凌晨三点。但系统日志里,真正的创建时间是1999年7月15日凌晨3点48分。
整整二十年前。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三年前整理父亲旧物。”她指了指图纸左上角一个不起眼的参数组,“这个值,标准应该是0.682,这里写的是0.628。笔误,但不是一次。”
顾清远盯着那串数字。他没动推演链,可脑子已经开始自动比对——沈知夏说的没错,这个错误,和他从U盘恢复的加密代码里那个“习惯性偏移”完全一致。
不是巧合。
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他深吸一口气,舌尖的麻木感还在,但脑袋已经清醒得发疼。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让我看一眼。”他说。
沈知夏皱眉:“你不能再用了。”
“就一次。”他盯着图纸,“我只看这个参数链。”
她没拦。
他闭眼,再睁。
半透明链条浮现,蓝色主线从图纸上的0.628延伸出去,自动拆解数值结构,逆向推导加密逻辑。绿色标记弹出:**同一算法框架,错误位置重复出现,非随机,属个体习惯性笔误**。
链条继续延伸,关联到他记忆中的泄密代码片段,节点一一对应,严丝合缝。
证据闭环了。
他正要关闭推演,余光扫过沈知夏挽起的袖口。
一道疤痕,横在左手腕内侧,颜色比皮肤深,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高温液体烫过。
他一怔。
记忆被触发——昨天在地下车库,助教脱外套时,袖口滑落,露出的伤痕,走向一模一样。
推演链没等他启动,自动弹出一条支线,连接两个画面:助教的手腕、沈知夏的手腕。链条闪烁红光,标注:**伤痕形态匹配度92%,成因均为高温灼伤,时间推定在1999至2001年间**。
他心跳慢了半拍。
沈知夏察觉他眼神,立刻放下袖子。
“你看什么?”她问。
“你妈……”他声音低,“她出事那年,是不是在实验室?”
她猛地抬头,眼神第一次出现裂痕。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没提推演链,“但你爸没对外公布细节。你妈是研究员?”
她没答,转身去关铁盒。
“图纸不能带走。”她说,“拍下来也不行。系统会报警。”
“我不拍。”他盯着她背影,“但我需要记住这个参数链。”
她回头看他,几秒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下三组数字,推给他。
“只有这些。”她说,“再多,我也没有。”
他接过,手指擦过纸面,触到一点湿痕——不是汗,是刚写完的墨迹还没干透。
“你早就准备好了。”他说。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她声音轻了,“但我准备了三年。”
他把纸折好,塞进裤兜。金属味还在嘴里,但脑子已经不再嗡鸣。他知道这张纸不能留,也不能记,只能用一次。
“周砚舟当年,是不是和你妈一起做项目?”
她没否认。
“他负责算法,她负责实验验证。”她说,“后来出了事故,死了三个人。官方说她是意外,可她那天根本不在名单上。”
顾清远懂了。
她不是为了救他才出现的。
她是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车回程时,天已经亮了。城市开始运转,高架上车流渐密。顾清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脑子里反复过那三组数字。
沈知夏坐在对面,没说话。她左手一直压在袖口下,像是怕那道疤再露出来。
车停在校外一个岔路口。顾清远推门要下。
“等等。”她叫住他,“下次见面,别走正门。”
“为什么?”
“周砚舟的人盯你宿舍。”她说,“但不会想到你从东区家属院穿过来。那边有条废弃管道,通后勤楼。”
他点头。
“还有。”她从手提箱夹层抽出一张门禁卡,“B区7号实验室,明天早上六点十五,系统切换备份。那会儿有七秒漏洞,能绕过人脸识别。”
他接过卡,边缘有点毛刺,像是被人剪过又磨平。
“你哪来的?”
“我父亲给的。”她说,“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这笔账。”
顾清远握紧卡。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是开始。
他下车,车门关上,车没走,停在原地。他站在路边,看着车窗缓缓升起,遮住她的脸。
他转身,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右手插在裤兜里,指尖碰到那张纸。
纸角已经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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