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之内,死寂是唯一的声响。
落针可闻,或许都显得嘈杂。
几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化作了擂动的战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榨取出来,带着灼人的热气。
恐惧。
这种情绪,如同粘稠的沼泽,淹没了他们的脚踝,正一寸寸地向上蔓延,试图吞噬他们的理智。
他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江辰。
这个男人,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在此刻的众皇子眼中,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深渊。一个刚刚将足以引爆整个天下的雷霆,轻描淡写地捧在手中,还笑着问他们,这雷霆够不够响亮的怪物!
覆世之能!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如此直白,如此坦荡地,将这柄足以刺穿大明王朝咽喉的利刃,就这么赤裸裸地亮出来?
难道他不怕死吗?
难道他以为,父皇那柄屠戮了无数功臣勋贵的屠刀,会因为他的这份“坦诚”而变得迟钝?
这不合常理!这不合人性!
江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因惊骇而扭曲的年轻面孔,将他们心中所有的惊惧、疑惑、不解,尽收眼底。
他没有半分炫耀的快意,更没有一丝掌握他人生死的倨傲。
他的平静,是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仿佛他讨论的,并非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终于开口,嗓音平淡,却像是一枚枚冰冷的铁钉,精准地钉入众人疯狂跳动的心脏。
“我知道,诸位殿下现在在想什么。”
“你们在想,我江辰,为何敢于将这等足以颠覆社稷的‘覆世’之法,说与你们听。”
“难道,我便不怕死吗?”
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带着三分自嘲,七分勘破世事的凉薄。
“殿下,你们之所以怕死,是因为你们生来,便拥有一切。”
“至高无上的宗族,享用不尽的富贵,血脉相连的牵挂。”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打在这些天潢贵胄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
“你们的命,太金贵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然后,缓缓摇头。
“而我江辰,又算什么?”
一株浮萍。
无根,无凭。
“我不过是这煌煌大世之下,一株无根的浮萍罢了。”
“无父母宗族,亦无妻儿故友。”
“烂命一条,孑然一身。”
他摊开手,仿佛在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人生。
“我若死了,于这天下,不过是少了一个会玩泥巴的匠人。于我自身,不过是提前结束了这趟不知所谓的旅程。”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众人,望向了某个虚无的终点。
“死,于我而言,有何可惧?”
这番话,如同一阵夹杂着冰雪的寒风,灌入陋室,让所有皇子的血脉都为之冻结。
决绝,坦荡,毫无破绽。
一个连死亡本身都不再畏惧的人,你用什么来威胁他?用什么来掌控他?
答案是,没有。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江辰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将他们拖入无边恐惧深渊的最后一把推力。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变得愈发平淡,平淡到近乎诡异。
“况且,就算你们想让我活着,用尽酷刑,逼问我脑中的一切。若我真的一心求死,那也是谁都拦不住的。”
看着皇子们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天底下还有锦衣卫撬不开的嘴?”的怀疑与不信,江辰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决定,稍微夸大其词地,为他们上一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关于“意识”与“死亡”的课。
“诸位殿下可知,人身之精密,远超想象。意识,可以决定生死。”
“若我一心求死,甚至不需要刀剑,不需要毒药。”
“我只需将自己关在暗室之中,在脑海里,日夜不停地,想象……”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仿佛在描绘一幅真实发生的画卷。
“……想象自己的手腕动脉,被一柄锋利的刀,缓缓划开。”
“想象那温热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地,顺着手腕流淌下来。”
“想象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
燕王朱棣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幻觉般的刺痛与冰凉。
“只要我的意志足够坚定,我的身体,便会信以为真。”
“我的心脏会停止跳动。”
“我的血液会停止流淌。”
“最终,造成猝死。”
江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众人惊骇欲绝的眼神,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此法,无形无迹,神鬼难测。”
“纵使是锦衣卫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怕是……”
他微微一笑。
“也拦不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轰!
这番话,这番近乎于“妖法”的“生理学”理论,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轰然砸落!
它没有摧毁他们的身体,却彻底击溃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那套建立在“皇权至上”基础上的,整个精神世界!
他们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个青衫依旧的年轻人。
皇权,第一次在他们心中,显现出了一种近乎于虚妄的无力感。
那柄悬于天下人头顶,可决断生死的无上权柄,在眼前这个青衫男子面前,竟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至少,在掌控这个人的生死上,皇权,显得如此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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