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收残响,牢城营的石廊仍滴着夜雨,像一条被岁月啃噬的暗河。
周婉儿倚在阴湿的墙角,指尖转着那枚青螭碎玉。
碎玉薄如冰魄,映得她唇色发白,像一瓣被霜打落的梨花。
穿越以来的这些日子,她因卷入原主的冤案而身心疲惫,不过总算大势已定——再无一个月大限之忧。
一想到原主悲催的命运,她由衷为她感到悲哀,也备加怀念穿越前的世界。
尽管那个世界内卷如潮,法治却还是公正的。
忽然,铁门“哐当”一声响,将她从万千思绪中拽回现实。
她抬头朝铁栅望去,见是武把总。
见到他,周婉儿颇感意外,只因他是她穿越以来的第二位患者——第一位是阿苦。
她从榻上立起,移步至铁栅前,隔着铁栅朝武把总笑道:“嘿嘿,武大哥你怎么来了?”
此时,武把总已能挺直脊背,显然困扰他多时的破伤风已然痊愈,但他的脸色仍显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武把总低头摘下斗笠,雨水顺着斗笠檐滑落到石板上,碎裂成点点水晶。
“周大夫。”他拱手道,声音沙哑却有力,“在下今日特来向您表达谢意。”
周婉儿笑意淡淡:“看来阎王没敢收你噢!呵呵。”
武把总苦笑,目光掠过周婉儿腕上未卸的软镣,眼底掠过一丝愧意。
“救命之恩,武某记下了。只是……”他环顾左右,压低声音,“我欠你一句实话……也欠你一句提醒。”
周婉儿感到十分诧异:“武大哥此话怎讲?婉儿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武把总将掌心摊开,一道横贯掌纹的刀疤像裂开的峡谷,展示给周婉儿。
“看到这些疤了吗?全是刀砍的,三年前,我以买人头为生,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我本名叫武断,不是什么把总,我可从未干过那勾当,全都是李德穗杜撰来骗你们的,”
雷声在牢房外隆隆,以致他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后来,一场蹊跷的大火烧了我的藏身之所,也烧掉了我所有的积蓄。”
周婉儿追问道:“怎会无端失火?”
武断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
“唉!干我们这一行的,仇家遍天下,都是迟早的事,后来果然有仇家合起来追杀我,他们砍了我十几刀,幸亏我命硬,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抬眼,眸中映着灯火,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
“如今我这条命是你给的,而李德穗的命是我父亲给的,她因此才肯帮我,什么义弟?我对她……唉!”
周婉儿突然想起初见他时他的表情,如今看来那是他对李德穗满口谎言的无奈表现。
欲言又止,顿了顿又道:“李德穗善变,像条毒蛇,我提醒你……莫把后背交给她。”
周婉儿摩挲着玉佩,指尖微微收紧:“她因质疑而打我,却又想利用我,我都明白。”
……
午后,牢城营大门前突然鼓声骤急。
原来是一队官家人马不期而至。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绯袍的官员,他踏进雨廊,携着刑部旗牌,靴底踏碎积水,溅起暗红泥花。
随行衙役高举镣铐,铁环相撞,声如催命。
见此情形,早有狱卒飞报管营李德穗:“刑部主事沈大人到。”
原来是沈如晦。
得报,李德穗面色一僵,手中茶盏“当啷”落地,忙带着众狱卒出门相迎。
说话间沈如晦及所率人马已开进牢城营,站满了校场。
沈如晦微眯双眼看着跪倒在地的李德穗,明知故问道:“你就是牢城营管营?”
李德穗知其来者不善,心中狂跳不止,声线也有些发颤:“禀沈大人,卑职正是管营李德穗。”
“奉刑部钧令!”沈如晦展开黄纸,声音尖利,“死囚周婉儿于昨夜越狱,罪加一等!即刻锁拿,移交刑部大牢!”
此时,所有人犯都已被狱卒们赶出牢房,在校场里列队。
听到沈如晦宣读的刑部钧令,李德穗偷偷看向周婉儿,目光复杂,似在权衡最后的筹码。
见李德穗踌躇不决,也不开口辩解,周婉儿便冷笑一声上前去,直面沈如晦。
“大人说我越狱,那我为何还在你面前?我若越狱,昨夜便走了,何必留在此处等死?”
沈如晦眯眼审视着周婉儿,唇角勾起卷纹,似乎有些意外。
看了半晌他才开口:“本官念你是将死之人,也不与你计较,朝廷法度如此,本官更无必要向你解释。”
见沈如晦想避重就轻的敷衍过去,这反而勾起了周婉儿的斗志。
心说谁是将死之人还不一定呢!你倒来大言不惭的给我讲朝廷法度。
“请问沈大人,朝廷法度里有严刑逼供这一项吗?”
“捉贼要赃,请问沈大人所谓的赃物你找到了吗?”
“还请问……”
“够了!”沈如晦明显已恼羞成怒:“来人呀!将人犯锁起来!”
说着,几名兵丁过来架起周婉儿就要走。
周婉儿甩开兵丁:“滚开,我自己会走!”
“沈大人,别以自己很聪明,苍天对你的报应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哼!”
一句话说的沈如晦手抖心颤,遂将怒火喷向李德穗。
“李德穗,本官看你的差事快当到头了吧?”
李德穗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声音冷硬如铁。
“来人!锁了周婉儿,交刑部议处。”
铁链“哗啦”一声扣上周婉儿腕骨,冰凉刺骨。
她抬眼,与李德穗对视——那双曾经盛满焦灼的眼,此刻只剩自保的漠然。
……
水牢建在地下,四壁渗水,青苔滑腻。
周婉儿被推入齐腰深的冷水,铁栅“咣当”落下,回声在穹顶久久不散。
水面浮着半截残烛,火光摇晃,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伸手,触到石壁上一个刀刻小字——“冤”字,血迹恍惚。
狱卒退尽,黑暗如潮。
周婉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中默念:皇帝要我作饵,索性便作个香饵,只要饵够香,不愁钓不到大鱼。
她心里有数,皇帝和听风吟不会不管她。
夜色沉沉,一缕箫声穿过水牢石孔,幽咽如泣。
周婉儿抬头,透过石孔外一点微光往外看,不料竟看到石壁上的一行小字:“水牢东壁下一丈有暗渠,可通外河。”
刀痕凌厉,字迹了然,不知是哪位前辈留给后人的。
水声滴答,像更漏,也像心跳。
周婉儿握紧那枚青螭碎玉,指尖冰凉,唇角却缓缓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