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刚才他是触景生情,对那些士兵打抱不平。
可现在脾气下去了,看到都快哭成泪人的苏蒹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操!
自己这是干了什么浑蛋事!
他妈的,自己心里的火,对着那些贪官污吏发啊!对着那个昏君女帝骂啊!
冲着自己媳妇儿吼算什么本事?!
她一个弱女子,家道中落,流落至此,本就够可怜的了,自己还这么吓唬她!
“那个……苏苏……”
林羽的声音,瞬间从刚才的咆哮,变得有些干涩和笨拙。
他往前凑了两步,想去拉她的手,却又怕唐突了她,手在半空中伸了又缩回来。
“你……你没事吧?是不是……我刚才吓到你了?”
林羽这辈子第一次,说话结巴了。
苏蒹葭像是没听到,依旧呆呆地站着,没有半点反应。
林羽心里更慌了,这别是把人给吓傻了吧?
他一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伸手抓住她冰凉的小手,急切地解释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冲你发火!”
“我……我就是……唉!”
林羽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就是看到赵将军那些兵,心里堵得慌!”
“他们都是好汉子!是保家卫国的兵!可你看看他们穿的什么?吃的什么?用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就那样的兵器,拉到北真鞑子面前,跟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他们拿命在前面顶着,后面那帮脑满肠肥的狗官、士绅豪强,却在敲骨吸髓!老子……老子就是气不过!”
林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那是前世身为军人,刻在骨子里的,对战友的痛惜,对袍泽的愤慨!
手心传来的温度,和男人那真挚又饱含痛苦的话语,终于让苏蒹葭那潭死水般的心,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终于重新聚焦,落在了林羽的脸上。
她看到他眼中的不忍和自责,看到他眉宇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
原来……他不是在单纯地骂自己。
他是在为这个国家,为那些受苦的军人,感到不平。
这一刻,苏蒹葭的心,突然没那么痛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难言的感动。
堂堂大景,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对她说这些真话!
反倒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村夫,一个她名义上的丈夫,用最粗鄙的语言,为她揭开了那块血淋淋的遮羞布!
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一滴滚烫的泪,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下来,砸在了林羽的手背上。
很烫。
烫得林羽心里一颤。
“会好的……”
苏蒹葭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还带着一丝哭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
她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林羽粗糙的大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许下一个无人知晓的誓言。
“夫君,你放心……”
“大景,一定会好的!”
林羽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看着她那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强撑着安慰自己的模样,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瞬间脑补出了一切。
这姑娘,以前定然是哪家官宦世家的小姐!
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见过这等乱世的丑恶?
后来家道中落,亲眼目睹了种种不公,才会被自己的那番话勾起伤心事,吓成这个样子。
唉,真是个可怜人。
林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粗糙的指腹,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嗯,会好的。”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以后,有我呢。”
他本想再问问她家里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
何必再揭开她的伤疤呢?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从今往后,她林羽的婆娘,谁也别想再欺负了!
翌日清晨。
苏蒹葭眼下两团乌青,木然地坐在床边,脑子里都是她登基三年来,所下达的一系列政令。
担忧武将骄纵,所以她杯酒释兵权。
为了稳定朝局,她许以世家重利,同时开科举用来制衡世家。
她为了百姓全力打压贪官,凡是贪污超过五十两者,剥皮萱草,用来震慑他们。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就是想证明女子当皇帝,也不比男子差。
可她不明白,自己治下的大景,怎么才三年就烂到了这种地步?
父皇在位的时候,可是国泰民安,蒸蒸日上的啊!
厨房里,“滋啦”一声,一股浓郁的肉香飘了过来。
林羽光着膀子,正低头专心煎着肉。
昨晚的争吵好像被他吃了,忘得一干二净。
苏蒹葭看着他的侧脸,心里乱糟糟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一会儿是下手狠毒的地痞,一会儿是忧国忧民的愤青,现在又成了个埋头做饭的丈夫。
君子远庖厨啊!
这个人怎么这么矛盾呢?
她正出神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声破锣般的嘶吼。
“林狗子!给老子滚出来!”
王扒皮!
苏蒹葭心里咯噔一下,人已经站了起来。
林羽煎肉的动作停住,眉头也皱了起来。
“砰!”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王扒皮吊着一只手,满脸怨毒地冲了进来,身后却不是家丁,而是十几个穿着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青色官袍,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眼高于顶,正是清河县县衙的主簿,张德旺。
这人是庆州府大族张家的远亲,在县里向来和王扒皮这种地头蛇穿一条裤子。
村里人远远地围着,伸长了脖子看,却没一个敢出声。
官差抓人,这可是要命的事。
“王扒皮!”
林羽放下手里的铁铲,眼神有些冷,“看来你这手是不想要了。”
“嘿嘿,林狗子,你再横啊?”
王扒皮立马躲到张德旺身后,扯着嗓子叫嚣,“今天就是神仙来了也保不住你!”
张德旺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也不看,就那么捏在手里,拖长了官腔:“牛头村村民,林羽,乳名狗子,可知罪?”
林羽嗤笑一声:“我有什么罪?”
“哼!还敢嘴硬!”
张德旺把那张纸当扇子似的扇了扇,声调陡然拔高,“一,殴打有功名在身的王乡绅,致其重伤!此为藐视王法!”
“二,昨日当众顶撞查访的赵千户,言语忤逆!此为大不敬!”
“两罪并罚!”
张德旺手猛地一挥,脸上闪过一丝快意,“来人,给我拿下!打入大牢!”
“我看谁敢!”
苏蒹葭一声低喝,被气得脸都白了,脱口而出:“放肆,前进一步,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