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出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
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所有幸存者死寂的心湖中,炸开万丈狂澜!
一个断了臂的汉子,踉跄站起,用仅剩的独臂狠狠捶着胸口,扯着嘶哑的嗓子吼出声来。
“算俺一个!林兄弟!俺这条命是你捡的,往后,就给你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另一个满身是伤的汉子也红着眼爬了起来。
“还有我!这狗日的世道,老子不过了!与其窝囊地饿死,不如跟着林兄弟,轰轰烈烈干他娘的一场!”
“杀!杀!杀!给俺爹娘报仇!”
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那些方才还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汉子们,一个个挣扎着从血泥里爬起,眼中燃着要将这天都烧穿的火,争先恐后地冲向赵霆。
赵霆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着。
兵书有云:哀兵必胜!
他带了一辈子兵,太懂这四个字的分量。
眼前这群被逼上绝路,心中只剩滔天血仇的汉子,一旦上了战场,就是一群不知疼痛,不知畏惧的亡命徒!
是任何敌人都为之胆寒的虎狼!
“李虎!”
赵霆猛地回头,沉声下令,“备笔墨!登记造册!凡愿从军者,一个不落,全给老子记下来!”
“是!将军!”
李虎轰然应诺,眼中也是难掩的激动。
林羽这简简单单一番话,为庆州卫所,带来了一支何等可怕的力量。
最终清点下来,牛头村幸存的青壮里,竟有二十七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从军。
这是二十七颗复仇的种子!
林羽看着那些正在登记的乡亲,紧绷的心弦总算有了片刻松懈。
可就在这时,赵霆却走到了他的身边,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神情有些古怪。
林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兄弟……”
赵霆叹了口气,这个铁血将领的脸上,竟露出几分为难,“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现在告诉你。”
林羽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将军,你说。”
赵霆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喉咙里挤出那个残酷的事实。
“我们在收殓弟兄和乡亲们的尸首时,发现铁柱……他爹娘,也没能逃出来……”
“家里只留下一个七岁的妹妹,叫铁丫,被村民藏在地窖里,才……侥幸活了下来。”
轰!
林羽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他答应过铁柱!
他答应过那个为了救他,用胸膛生生挡住利刃的兄弟,要替他照顾好家人!
可现在……
那股巨大的愧疚和悲痛,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猛地一拧!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抑制不住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将胸前刚换上的绷带,染得血红。
他身子一晃,眼前发黑,若不是李虎眼疾手快地从旁死死架住,他险些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带我……去见她。”
林羽死死咬着牙关,满嘴都是铁锈般的腥甜。
片刻后,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里,林羽见到了铁丫。
小女孩就缩在墙角,瘦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
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洞的,找不到一丝光亮。
她不哭也不闹,就那么抱着膝盖,死死盯着地面,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只剩下她身下那一小块地。
林羽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他一步一步,拖着重伤的身子,缓缓走到铁丫面前。
而后,不顾伤口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单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让屋外的赵霆和李虎都心头一颤。
他让自己那张还沾着血污的脸,与小女孩保持在同一高度。
“铁丫,我是你狗子哥。”
“从今以后,我林羽,就是你的亲大哥!”
“只要大哥活着一天,就没人,能再欺负你!”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屋外的赵霆、李虎,和所有听到这话的士兵,尽皆动容!
重情重义!
这,才是他们愿意用命去追随的兄弟!
铁丫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是“亲大哥”这三个字触动了她。
她那空洞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僵硬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下一刻。
“哇——!”
压抑了整整三天的恐惧与悲伤,终于化作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院落。
……
赵霆最终还是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牛头村的惨状,必须尽快上报。
临走前,他丢给林羽一个小小的钱袋子,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拿着,给你和弟妹买点吃的。”
“半个月,给老子把伤养利索了!庆州卫百户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那二十七名新兵,则由李虎带着,随大军一同返回了庆州卫所。
傍晚,林羽家中。
铁丫哭累了,正窝在苏蒹葭的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小手却紧紧攥着苏蒹葭的衣角。
林羽靠在床头,默默地看着灯下那个女人。
她正低着头,为他缝补那件在战斗中破损的衣物。
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只是她的动作实在生疏,一看便知从未做过这等针线活。
没一会儿,就“嘶”地一声,又把自己的手指给扎了。
她疼得小脸一皱,没出声,只是飞快地将指尖含进嘴里吮了吮,然后便瞪了那根针一眼,又低头,一针一线,缝得格外认真。
林羽看着这一幕,胸中的郁结之气,竟也散去了几分。
“苏苏。”他忽然开口。
苏蒹葭正跟那件衣服较劲,闻言抬起头,嘴里还含着手指,含糊地“唔?”了一声。
林羽看着她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
“你这是在缝衣服,还是在给它上刑?”
苏蒹葭脸颊一热,把手指拿了出来,瞪着他:“要你管!”
嘴上虽硬,可她还是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那针脚确实惨不忍睹。
她轻哼一声,又埋头苦干起来。
林羽看着她那副不服输的模样,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那天在院中,她手持一根发簪,杀伐果断,招招致命的身影。
温柔恬静与冷酷致命,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种诡异又迷人的矛盾。
也正是这种矛盾,让他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再也按捺不住。
这个名义上,是官府送来给他传宗接代,顺便免除赋税的妻子……
到底是什么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在她又一次被针扎到,小声抽着冷气的时候,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屋里。
“苏苏……”
苏蒹葭抬起头,那双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望了过来。
“你这身武功,到底是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