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羽一行人,拖着残破的身躯再次出现在庆州卫所大营门口时。
整个军营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
守门的卫兵张着嘴,脸上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熟络招呼,僵在了半路,化作了无边的惊骇。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是他们的队正,林羽。
此刻的他,浑身浴血,甲胄破烂,身上翻卷的伤口早已分不清敌我。
他就那么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稳。
在他的背上,是早已冰冷的铁柱。
尸体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窟窿,狰狞而可怖,无声地控诉着一切。
跟在他身后的,是眼神空洞,同样浑身挂彩的铁蛋。
还有相互搀扶着,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老猫和老王。
五人出,四人归。
归来的四人,无一完好。
死寂,在营门口迅速蔓延。
校场上操练的士兵停下了动作,营帐里打盹的老兵探出了脑袋,伙房里颠勺的伙夫也忘了翻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背着兄弟尸体,一步一个血印走回来的男人身上。
没有喧哗,没有议论。
只有一声声倒吸凉气,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哽咽。
“都他娘的看什么!滚开!”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炸响,赵霆推开挡路的人群,龙行虎步地冲了过来。
当他看清眼前这一幕时,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肌肉狠狠地抽搐着。
他的目光,越过林羽,死死地钉在了那具尸体上。
铁柱……
他刚刚进入军营没几天,就这么没了?
他并没有收到北真铁骑破关南下的消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张家,还是土匪?
赵霆的眼眶,瞬间血红!
一股火山般的怒火,从他的胸膛,直冲天灵盖!
“砰!”
他砂锅大的拳头,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碗口粗的营门木桩上!
坚硬的木桩,应声而裂,木屑纷飞!
“是谁?”
赵霆的嘶吼声,像一头受伤的猛虎,响彻整个军营!
“是哪个天杀的狗杂种干的?”
林羽没有回答,他只是将铁柱的尸体,从背上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放了下来,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个熟睡的婴儿。
“将军,黑风寨五十余人,已尽数授首。”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不带一丝温度。
说完,他看都没看赵霆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转身,径直朝着伤兵营的方向,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
伤兵营。
这里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伤口腐烂后特有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几乎能把人的胆汁都熏出来。
营帐内,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个个受伤的士兵躺在肮脏的草席上,因为剧痛而扭曲着身体,发出不似人声的呻吟。
苍蝇“嗡嗡”地在他们那已经开始发黑、流脓的伤口上盘旋,而他们甚至连抬手驱赶的力气都没有。
几个军医和伙夫模样的杂役,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
林羽则是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双目赤红地在这一张张痛苦的脸上扫过。
“铁蛋!老猫!老王!”
他找到了被安置在角落里的三人。
老猫和老王还好,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终究是些皮外伤,性命无碍。
可当林羽看到铁蛋时,他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铁蛋躺在草席上,浑身滚烫,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胡话。
他胳膊上的那道刀伤,高高肿起。
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黑色,甚至有黄绿色的脓液,正从发黑的伤口里不断渗出!
“军医!”
林羽一把抓住旁边一个老军医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
“救他!快救他!”
那老军医被他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是林羽后,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和无奈。
他没有理会林羽,只是自顾自地撩开铁蛋的衣袖。
随即他脸色一变,只见铁柱手臂边缘的皮肉已经开始腐烂,黄绿色的脓液正汩汩渗出。
接着,他又探了探铁蛋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
最后,他收回手,对林羽缓缓摇了摇头。
“林队正,这小兄弟……没救了。”
“伤口起了脓疮,人也烧糊涂了。”
老军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司空见惯的无奈:“你们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这小兄弟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熬不过今晚?
准备后事?
林羽呆呆地看着昏迷不醒,嘴里还在无意识念叨着“哥,俺想家了”的铁蛋,耳边却炸雷般回响起铁柱临死前,那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嘱托。
“俺妹……”
“大……哥……求……求你……”
一个承诺,两条人命!
他答应了铁柱,要照顾好他的家人!
可现在,这个承诺,就要在他眼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不……”
林羽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就得这么窝囊地死去?
刹那间,无数的医学理论知识疯狂的涌入他的脑海。
伤口感染……厌氧菌……败血症……
清创!消毒!抗生素!
青霉素链霉素想都别想,但消毒……
酒精!
对!是高浓度的烈酒!
“酒!”
林羽猛地抬头,一把抓住老军医的衣领,那股子要吃人的凶狠劲,让老军医两腿一软。
“给我拿酒来!快!”
“咳咳……林队正,你……你冷静点!”
“你这是没用的!往伤口上泼酒,除了让他多受罪,根本救不了命!”
老军医苦口婆心地劝道,“那玩意儿叫上刑,不叫治病!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旁边草席上,刚被灌了一口汤药的老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头儿……要喝酒啊……给……给俺也留一口……”
林羽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他一把推开挡路的老军医,那眼神看得对方心头发寒。
“我要的不是那种马尿!”
“我要的,是能点着火的酒!能救命的酒!”
话音未落,在伤兵营里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羽像一头彻底暴走的疯牛,转身冲了出去!
他甚至撞翻了一个端着血水的杂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他径直朝着军营里堆放粮草和酿酒器具的那个角落,狂奔而去!
老天爷不救,阎王爷要收?
那老子今天,就跟阎王爷抢一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