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独立调查记者陈女士最后那句“我会准时到场,林小姐,保重”的郑重承诺,还带着一丝电流的余音悬在空气中。
林小小缓缓放下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她同样冰冷的掌心。与记者通话时的绝对冷静和条分缕析,像一层薄而脆的硬壳,在她结束通讯的瞬间,便悄然皲裂。
艾尔兰那条信息里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带着冰刺的鞭子,反复抽打在她的神经末梢。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更深、更钝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冻结血液,僵化思维。
“低等文明情感模式”…
“高等血脉纯净”…
“情感隔离条例”…
“通过法埃尔中转”…
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盘旋、碰撞,发出尖锐的嘲弄之声。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写下这些文字时的表情——一定是那副她初见时、在月光泉畔的、神明般的漠然与疏离,仿佛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且略带污染风险的公务。
她为了那份文书,为了争取一个平等对话、互利共赢的可能,冒险介入精灵内斗,提供了关键证据。她以为…她以为即便隔着种族的鸿沟,至少能收获一份基于共同利益的、带着些许温度的…
…盟友之情?
真是可笑又可怜的一厢情愿。
原来在他眼中,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有用”但需要严加防范的“低等个体”。她的厨艺,她的智慧,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值得利用的“特性”,而非值得尊重的“价值”。一旦利用完毕,便需立刻用最冰冷的条例隔开,以防被“侵蚀”。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屈辱感涌上喉咙,让她几乎作呕。她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灶台钢板上!
“咚!”
一声闷响,比之前那次更沉更重。钢板上那个原有的拳印旁,再次深深凹陷下去一块,边缘甚至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扭曲撕裂!【狂暴赐福】中阶的力量在她失控的情绪下汹涌奔腾。
手指骨节处传来刺痛,但这物理上的痛感,反而奇异地稍稍压下了心里那阵冰寒的绞痛。
她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事,来转移这几乎要将自己撕裂的冰寒与灼痛。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厨房,最终落在了那个角落——存放着祖母遗物的旧木箱。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走过去,蹲下身,打开了那个散发着淡淡樟木和旧纸张气息的木箱。
里面大多是祖母的旧物,一些泛黄的照片、几本手写的菜谱、一些早已过时的厨具…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试图让这些充满回忆的实物将自己拉回现实。
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箱底一个硬硬的、用深蓝色土布仔细包裹的方方正正的小包裹。
她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将其拿了出来。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本更显古旧的、用线装订的笔记本,封皮是深褐色的,没有任何字样,只有经年累月摩挲留下的光滑痕迹和点点暗渍。触手并非纸张的冰凉,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略带韧性的奇特质感。
这不是祖母平时记录菜谱的那几本。它更旧,更…私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来自过去的、沉稳的力量。然后,她轻轻地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脆而黄,上面的字迹是毛笔书写的小楷,工整而有力,却带着一种岁月的模糊感。那是外婆的笔迹,但比留给她的便签上的字迹更年轻,也更…沉重。
“癸亥年腊月,雨。”
“战火虽熄,人心未定。异乡飘零,舌根之味即是乡愁。唯有灶台烟火,可慰离魂,可连根脉。”
“今日遇一异客,形貌殊异,言语不通,然对一碗阳春面落泪。始信,至味无界。”
林小小的呼吸微微一滞。异客?落泪?
她继续往下翻看。后面的记录断断续续,似乎并不是每日都记,但每一次记录,都似乎对应着某件不寻常的事。
“…城东王记倒闭,其秘制酱料本可传世,惜哉。资本洪流,碾碎微末传承,较之战火更无情。”——这像是对现实困境的感慨。
“…昨夜星辉极盛,后巷空气如有涟漪。疑为错觉,然灶台新试之菌菇汤,鲜美异常,非人间所有。或非错觉?”——这…这难道是指?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指尖因为一种模糊的预感而微微发颤。她快速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向后翻页,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承载着过往的文字。
当她翻到某一页时,目光被页边一个用极细银粉绘制的、不断变幻的几何符号吸引。她下意识地凝神看去,那符号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月白光晕,旋即隐没,仿佛只是错觉。
终于,在笔记本的后半部分,她看到了几段被反复描摹、似乎写下后又不断斟酌修改的文字,旁边甚至还画着一些极其抽象、仿佛能量流动或奇异符号的草图。
“…非虚非实,界域之隔?彼界来客,非止一二。然通道似有律动,与‘节点’相合。此间唐人街,似为交汇之处,能量聚散之枢。此间能量,如水之漩涡,如星之交点,微弱却连接多方,于无声处听惊雷。”
“…其所求者,无非‘滋味’。其所予者,堪称‘奇珍’。然交易需谨慎,规则需明晰。文化交融,绝非易事,须以‘味’为桥,以‘诚’为基,以‘力’为盾,方可长久。”
“…恐日后有变,强权或资本或觊觎此‘节点’之力。守护此地,非为一店一铺,实为守一门户,护一平衡。林家菜馆,守其位,亦守其责。薪火相传,非仅厨艺,更是…”
文字在这里中断了,似乎外婆当时也未能找到最准确的词,或是被什么事情打断了。
林小小的心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中断的笔迹,仿佛能感受到外婆当年的忧虑。她下意识地翻向下一页。
空白的纸页上,只有一行用更深、更重的墨迹,单独写下的话,那笔迹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决绝:
“若囡囡得见此书,则大势已动,劫波将至。然勿惧,灶火不息,薪传有继。”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几乎要淹没她的听觉。
原来…原来外婆早就知道!她知道异界的存在!她甚至可能也与之有过接触!她称唐人街为“节点”,她知道这里的重要性,她预见到了可能到来的觊觎和危机!兰德如此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这块地,是否也本能地感知到了这片土地蕴含的非同寻常的价值?
那句“守其位,亦守其责”,那句“薪火相传,非仅厨艺”…那台诺基亚APP选择她,或许并非偶然,而是外婆这一脉守护“节点”的传承的必然!
而她林小小,此刻所经历的一切,外婆早已预见!她不是在孤军奋战,她是在延续外婆的征程!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汹涌而来——震惊、恍然、一种跨越时空的连接感、以及…一种骤然加深的责任和重量。
艾尔兰带来的冰冷刺痛,在这份沉重而滚烫的传承面前,忽然间变得…渺小了,无关紧要了。
她的个人情感,在这关乎文化根脉、关乎一个可能影响两个甚至多个世界平衡的“节点”存亡的大事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那个精灵王子选择用冰冷的条例划清界限,维护他所谓的“高等血脉纯净”?
好啊。
那她也该彻底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情绪,更冷静、更理智、更…“公事公办”地来看待这份跨次元联系了。
正如外婆所说——“交易需谨慎,规则需明晰。文化交融,绝非易事,须以‘味’为桥,以‘诚’为基,以‘力’为盾,方可长久。”
现在,“诚”已因对方的傲慢与偏见而蒙尘。那么,此后便更多倚重“味”之桥与“力”之盾吧!
她合上笔记本,将其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能从中汲取那份穿越了时空的、沉稳而坚韧的力量。
眼中的迷茫与刺痛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明如冰、却又灼热如火的决心。
她再次看向窗外,兰德集团大楼在都市的霓虹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然后,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手机里那份来自【机械境】的、冰冷而绝对理性的分析报告上。
最后,她的意识扫过脑海中那台诺基亚APP里,【精灵族】和【兽人族】那截然不同的声望条,以及物品栏里,【雷克斯的战争号角】和艾尔兰推动下获得的那份【精灵外交文书】。
筹码已然齐备。
舞台即将搭就。
她将以林家素斋传承人的身份,以这个“节点”守护者的身份,同时在地球和异世界的棋盘上,落下自己的棋子。
“外婆…”她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无比坚定的力量,“您看着吧。”
“这盘棋,我会赢下来。”
“用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