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负重的残酷，仅仅是一个开始。
肩胛骨上被背囊压出的那片火辣辣的痛楚，还未完全消退，就已被一种全新的、深入骨髓的折磨所覆盖。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新兵们被彻底投入了地狱熔炉。
全方位的、高强度的侦察技能训练，将他们最后一丝属于平民的娇气，碾得粉碎。
“都给我记清楚了！”
“对于一个侦察兵，隐蔽自己，永远比消灭敌人更重要！”
“一个无法和环境融为一体的侦察兵，是什么？”
“是活靶子！是战场上最显眼，也死得最快的那一个！”
训练开始前，苏凡的大脑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推演。
排长赵勇的雷厉风行，班长王猛的凶狠刁钻，所有的战术风格和训练流程，都在他的脑中被解构、分析、重组，最终汇成一条清晰的预判。
他低声对身边的战友发出了预警。
“我猜，马上就要进行潜伏演练了。”
“都做好准备，那玩意儿，比五公里武装越野还要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事实，很快印证了他的判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班长王猛，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他将整个二班，带到了一片从未涉足过的后山区域。
这里是一片被遗忘的土地。
一人多高的杂草野蛮生长，地面上布满了嶙峋的乱石，锋利的边缘在晨光中闪烁着冷芒。更远处，一片散发着浓郁腐烂气息的沼泽地，正无声地蒸腾着瘴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腥臭、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里是蚊虫的盛宴，是蛇蚁的王国。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第二个家！”
王猛的手臂，如同一根铁棍，直直地指向那片绝地。他的脸上，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同情。
“我们将在这里，正式开启战术潜伏动作训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冰冷而决绝。他开始讲解潜伏在现代战争中的意义，每一个字都砸在新兵们的心头。
“一个真正顶级的侦察兵，可以在敌人的狙击镜下，潜伏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不动。”
“只为了等待一个零点几秒的最佳侦察时机，或者，发出那致命的一击！”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能做到吗？”
“报告班长，能！”
新兵们被那股肃杀的气氛所感染，胸中的热血瞬间被点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怒吼。
“很好。”
王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希望你们的身体，能有你们的嘴一半硬。”
话音未落，他动了。
只见他俯下身，双手在地面上飞速地抓取。泥土、枯草、腐烂的树叶，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短短几十秒，一层完美的伪装已经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整个人，瞬间从这片环境中“消失”了。
他就是一块石头，一丛野草，是这片土地原生的一部分。
紧接着，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战术动作演示，开始了。
“高姿匍匐”。
“低姿匍匐”。
“侧身蠕动”。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和极致的控制力。标准、敏捷，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他不是在爬行，他是在地面上无声地滑翔，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危险的气息让每一个旁观者都感到皮肤发紧。
新兵们看得目瞪口呆，血液在血管里加速奔流。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当理论照进现实，幻想被彻底击碎。
他们自己亲身实践时，才明白那示范和现实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低姿匍匐。
命令要求身体的每一寸，都必须死死地贴紧地面。力量，只能来自于手肘和脚尖。
他们身下的土地，不再是坚实的后盾，而是一张无穷无尽的巨大砂纸。
布满了碎石和荆棘的地面，无情地撕扯、摩擦着他们隔着薄薄作训服的皮肤。
才爬了不到十米。
许多人的手肘和膝盖，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更恐怖的，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原住民”。
蚊虫和蚂蚁，发现了这群送上门的自助餐。它们成群结队，从每一个缝隙，往他们滚烫的皮肤和湿透的衣领里钻。
又叮又咬。
那种深入骨髓的奇痒，比纯粹的疼痛更让人崩溃。
“哎哟！”
“班长！有虫子！我操！”
队伍里，压抑的痛呼声和焦躁的抱怨声，开始此起彼伏。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不少人下意识地想要抬起身子，去拍打那些该死的虫子。他们的动作，也因此变得畏缩、变形。
“都他妈的给我趴下！”
王猛的咆哮，如同一颗炸雷，在众人耳边引爆。
“蚊子咬几口能死人吗？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当什么侦察兵？都给我滚回家喝奶去！”
这记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每个人的自尊心上。
新兵们只能死死咬住牙，将所有的呻吟和抱怨，都吞回肚子里。
他们强迫自己，去忍受皮肤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灼痛感和钻心刺骨的奇痒。他们强迫自己，去克服内心深处对未知虫豸的恐惧和对疼痛的畏缩。
他们，只能继续向前。
苏凡，也在这支痛苦的队伍中。
他的胳膊肘，刚刚被一块锋利的碎石，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和冰冷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黏腻的、令人作呕的糊状物。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疼痛是真实的。
但他的大脑，却在这一刻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冷静状态。
疼痛，被他的意识剥离，变成了一串可以被分析的数据。
他默默地，将班长示范的每一个动作要领，每一个发力技巧，在脑中反复拆解、重构。
然后，再将这些动作，与自己大脑中存储的、关于“人体工学”和“环境适应”的知识进行结合。
他开始微调自己的姿势。
每一次发力，都用上了核心肌群的力量，减轻了四肢关节的压力。
每一次蠕动，都选择最平滑的路径，避开了最尖锐的障碍。
他让自己前进得更省力，也更隐蔽。
一上午的训练，终于在煎熬中结束。
解散的命令下达时，所有人都虚脱了。
他们身上的作训服，被汗水、泥土和斑驳的血迹，染成了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磨破的血肉，第一次，深刻地体验到了战术潜伏的艰苦。
也第一次，理解了贴近实战的残酷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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