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汗水顺着眉骨滑落，刺得眼睛生疼。
二班的每一个新兵，此刻都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除了张着嘴大口喘息，再也做不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训练场上的尘土混合着汗味，形成一种粗砺而又呛人的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一下午的极限体能磨砺，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当解散的哨声终于吹响，那尖锐的声音仿佛是天神的赦令，所有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
“砰、砰、砰……”
一个接一个，新兵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失去控制，直挺挺地瘫倒在滚烫的地面上。
回到宿舍，一股浓烈的药油和汗液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死寂。
空气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身体时带起的细微痛哼。
每个人都瘫在自己的床铺上，机械地揉捏着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胳膊和双腿，那酸胀的痛感从肌肉深处传来，一波接着一波，连开口抱怨的欲望都被彻底吞噬。
他们以为，地狱般的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宿舍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
“哐当！”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声响惊得一个激灵，身体的剧痛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本能地坐直了身体。
班长王猛站在门口，他身后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尊铁塔，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扫过室内，每一个与他对视的新兵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他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摞厚实的、边缘已经泛黄的册子。
“啪！”
那摞册子被他重重地砸在宿舍中央的桌子上，发出的巨响让桌子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王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
“体能，是你们的躯壳。意志，是你们的骨架。但如果脑子里装的是一团浆糊，上了战场，你们就是一堆会走路的活靶子！”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册子，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
“《军事基础信号识别手册》。”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名字，语气冰冷。
“旗语、手语、灯光信号、爆破信号……几十种战场上用来保命和杀敌的联络方式，都在这里面。”
“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前，给我背！”
话音落下，他开始分发手册，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分发子弹。
每一本手册落到新兵手中，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重量。
新兵们颤抖着手翻开册子。
第一页，是旗语。
两面小小的红黄旗帜，被画成各种刁钻的角度组合。右上四十五度代表“发现敌情”，左下交叉代表“请求火力支援”，快速水平挥舞是“紧急撤退”……
第二页，是手语。
拳头、手掌、手指，通过不同的弯曲和组合，构成了一套复杂到令人发指的无声语言。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前方是“侦察”，五指张开在胸前快速画圈是“包围”……
再往后翻，是灯光信号。
三长两短，紧急集合。一长三短，发现不明飞行物。
密密麻麻的图案和符号，没有任何逻辑和美感可言，像是一群扭曲的虫子，爬满了整张纸。
它们错综复杂，彼此之间毫无关联，挑战着人类记忆的极限。
这哪里是手册，这分明就是一本来自异世界的、无法破译的天书。
“班长……”
瘦猴周浩的脸已经彻底皱成了一只苦瓜，他举着那本册子，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这……这比高三的化学元素周期表还难……这么多，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啊？”
他当初就是因为看见书本就头疼，才选择来部队磨砺自己，没想到躲过了文化课，却没躲过这更要命的玩意儿。
“背不下来？”
王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那就抄！”
“每天，把手册从第一页抄到最后一页，抄十遍！什么时候抄到你闭着眼睛，手都能自己把这些信号画出来，就算过关！”
他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十足。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下周，全连统一考核！”
“谁要是敢给我不及格……”他顿了顿，目光从每个人惊恐的脸上扫过，“我就罚到他连床都下不来！听懂了没有！”
强制性的命令，不容任何辩驳。
巨大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宿舍，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对于这群大部分都不擅长学习和记忆的新兵来说，这无疑是一座比体能训练更难翻越的大山。
一时间，宿舍里只剩下压抑的叹气声，和众人无奈翻动书页时发出的“哗啦”声。
苏凡也拿到了手册。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唉声叹气，而是快速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以他现在“高级思维加速”的能力，大脑的运转速度远超常人。
单纯将这些符号和对应的定义录入大脑的记忆区，对他来说，并不算一件难事。
他甚至可以在几分钟内，就将整本手册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复刻下来。
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死记硬背，效率太低了！
这根本不是正确的学习方式。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些刚刚被记下的信号图样，不再是孤立的、静止的图片。
它们在他的思维中流动、重组。
“旗语：右上四十五度，发现敌情。”
这个定义瞬间被分解。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白天进行战术训练的场景：匍匐前进、寻找掩体、出枪警戒……当他做出“警戒”这个战术动作时，身体的肌肉记忆，肾上腺素的轻微飙升，都和这个动作绑定在一起。
“手语：食指中指并拢前指，侦察。”
这个手势，又让他联想到了班长下达“尖兵前出”的口令。
那一声短促有力的命令，那种脱离大部队、独自面对未知危险的紧张感，都应该是这个手势的一部分。
如果只是像背英语单词一样，把“发现敌情”和那个旗语动作画上等号，那么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当一名士兵真的看到敌人时，他的大脑需要完成一个复杂的过程：视觉捕捉-大脑检索-匹配定义-调动肌肉-做出信号。
这个过程，哪怕只需要零点五秒，也足以致命。
真正的战场反应，应该是条件反射，是本能。
看到敌人，身体就要下意识地做出信号，就像手被火烫到会立刻缩回一样，中间不能有任何“思考”的过程。
“必须找到一个更高效的方法。”
苏凡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册上，看着那些被孤立出来的、枯燥的信号图样。
然后，他又联想到了白天训练时，班长王猛吼出的每一个口令，战友们做出的每一个战术动作，甚至每一次紧急集合的哨声。
一个大胆的、具有颠覆性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构建、清晰、成型。
或许，根本就不应该把这些信号当成需要记忆的“知识”。
它们本身，就是一种“语言”。
一种用身体、旗帜和灯光来说话的，属于战场的语言。
既然是语言，那就应该用学习语言的方式去掌握它，而不是去背一本枯燥的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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