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七月流火。
窗外的老槐树上,知了的嘶鸣织成一张无形的燥热大网,兜头罩下。
空气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糖浆般的滞涩感。
屋顶那台老旧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扇叶徒劳地搅动着沉闷,吹出来的风,依旧是温的。
苏凡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视线没有焦点。
墙上,那张微微泛黄的北京奥运会倒计时海报刺入眼帘,福娃灿烂的笑脸,在他眼中扭曲成一种荒诞的符号。
大脑里是两种记忆的野蛮冲撞。
半小时前,他还是格子间里那个为项目方案和甲方扯皮的社畜,眼前的触感,却是粗糙的凉席和十年未见的木床。
冰冷的僵硬感从脑核深处蔓延开来,思维的齿轮被冻住,动弹不得。
他重生了。
潮水般的记忆涌来,属于另一个“苏凡”的人生碎片强行塞入他的脑海。
一个十八岁的网瘾少年,在父母面前夸下海口要考六百分,背地里却把日日夜夜都耗在了烟雾缭绕的网吧。
最终的答卷,是六十二分。
不是一门,是总分。
这个数字,像一个烙铁,狠狠地烫在“考生”这两个字的脸上。
“操蛋的开局。”
苏凡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抬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前世的他,活得不算成功,但至少脚踏实地,没让父母如此蒙羞。可现在,他接手的是一个从根子上就烂掉的摊子。
客厅里传来父亲苏建国压抑的叹息,一声,又一声,沉重地砸在地板上。
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从门缝里钻进来,蛮横地侵占着他鼻腔里的每一寸空间。
母亲张慧的脚步声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响着,凌乱,焦灼。
嘴里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就在刚才,在父母的注视下,他用那台开机需要一分钟的台式电脑,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数字,回车。
屏幕上,那个鲜红的“62”跳了出来。
一瞬间,吊扇的嗡鸣,窗外的蝉噪,父母的呼吸声,全部消失了。
世界被抽成真空。
父亲扬起的手臂在空中僵了数秒,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苏凡,那眼神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灰烬。
母亲捂住了嘴,肩膀剧烈地抖动,眼泪决堤,却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哭声。
这种无声的失望,比任何毒打都来得更加沉重,压得苏凡几乎无法呼吸。
“叮铃铃——”
尖锐的电话铃声猛地撕裂了这片死寂。
母亲的身体狠狠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挪着步子过去,颤巍巍地拿起话筒。
“喂……大姐啊……”
声音挤出喉咙,带着明显的发抖。
“嗯,刚查了……小浩呢?考得好不好?”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那份勉强谁都听得出来。
“六百三十?哎呀!那太好了!重点大学稳了!真是……真是给你长脸……”
母亲的背影瞬间垮了下去,声音也跟着低了八度。
“我家苏凡啊……他……他没考好……”
那句“考了六十二分”堵在喉咙里,成了一块吐不出也咽不下的石头,最终化作一句含混的。
“……准备让他复读呢。”
她几乎是摔下了电话。
再也撑不住,母亲趴在桌上,压抑的啜泣声终于泄露出来。
烟头被父亲狠狠摁进烟灰缸,猩红的火星爆开,又迅速熄灭。
他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
“哭!哭有什么用!都是你平时惯出来的!”
苏凡垂着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刺痛感让他保持着清醒。
原主那份铺天盖地的悔恨与绝望,此刻在他的血液里翻腾。
而父母那份混杂着失望,羞愧,焦虑的情绪,则化作了实质的压力,挤压着他的胸腔,让他喘不过气。
亲戚这通报喜的电话,是一把刀,彻底割开了这个家庭摇摇欲坠的遮羞布。
复读?
不。
前世那庸庸碌碌,一眼望到头的三十年人生,他已经受够了。
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就绝不能再走那条窝囊的老路。
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排出。
苏凡撑着床板,站了起来。
一个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能感觉到,那具因为长期沉溺网络而习惯性佝偻的脊椎,正在一节一节地被强行校正,发出细微的、抗议般的声响。
他挺直了身体。
推开房门。
客厅的灯光下,父亲的鬓角不知何时已染上了霜白,母亲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泪水。
那两道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身影,此刻显得如此疲惫,如此脆弱。
苏凡眼中的混沌与迷茫,在这一刻被彻底洗刷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坚决。
他必须为自己,也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劈开一条全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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