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财主把空碗搁下，指腹悄悄蹭过碗底，那里多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铁片。
是他昨夜趁送饭人不注意拿到手的，
铁片刚沾手，他便用指甲一弹，铁片片“叮”地滑进袖口，贴着松垮的腕骨，冰凉得像一条苏醒的小蛇。
“饭也吃了，尿桶总得倒吧？”
他冲门外嚷，嗓子沙哑，却带着久饿后的亢奋。
看守的村民二墩子正倚在门框上打盹，闻言骂了一句，还是拎着他出了柴房。
院墙外，秋后的高粱秆子割得干净，月光下裸出灰褐的地皮，像一块结痂的伤疤。
王财主拖着脚镣，一步一响，目光却飞快掠过墙角那口枯井。
在井壁砖缝里，他知道有一位以前的狗腿子偷埋的火折子与两斤火油。
那时候那狗腿子偷偷拿王家的东西，他一时没有去追究没想到今时竟然就用上了。
二墩子嫌臭，站在三步外捂鼻子。
王财主背身解裤，假意踉跄，脚镣“哗啦”一声缠住尿桶，桶身倾倒，黄汤四溅。
“老狗！你找死！”
二墩子跳脚，王财主趁机把铁片吐进掌心，弯腰时袖口掠过镣环。
“咔哒”暗锁弹开，铁链松垮垮坠地。
他猛地将尿桶掀起，整桶秽物泼向二墩子，趁对方迷眼，两百斤的肥肉竟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一滚翻进枯井。
井底是挖通的，与一条废弃的地道相连。
这是以前黑风寨为了方便行事准备的。
“林飞，你让老子吃馊饭？”
他咬开火折子，火星迸溅，照出眼角的狠光，“老子请你吃杀头饭！”
……
同一刻，盘蛇山脊。
林飞披着单衣立于崖口，手心里攥着刚到的飞鸽传书——
“王财主今晨未报尿桶，二墩子双目灼伤，人失踪，井底有地道。”
字迹是秦霜的，笔锋却罕见地发颤。
林飞眯眼，望向山坳：第三班矿丁正交接，火把连成一条晃动的铁索，把黑夜烫出一条赤红的伤口。
没想到这个王德发竟然死性不改，也是当时就该直接杀了才是。
如今的桃花村正在朝着他林飞所期盼的方向发展，桃花村其他的村民都是和他一条心的。
就算朝廷的密探，肯定也得不到有用的线索。
但王德发便不一样了。
此人被桃花村囚禁几月，更是丢了祖业，可以说恨不得生吃他林飞的肉，喝他林飞的血。
王德发蛰伏许久现在找准时机，怕是早已经有了去路。
虽然说一直将这个土老财囚禁着，但是天天待在桃花村，他林飞的大部分事业，这老小子都是门清。
若是让他捅到了朝廷去，将会大祸临头。
此时传信回去，应该也来不及了。
村中人没有防备，就算乌龟此时应该也爬了几十里了。
这荒僻地方，找个地方猫起来夜间行路，真个是神不知鬼不觉。
既然如此，那么便。
想到这，林飞心下一狠。
当即写信给四嫂秦霜。
林飞就着火把的微光，把信笺写得很短，却字字带钩
“四嫂即刻着人骑快马去往县城怡红楼找白薇，务必将王德发留在本县地界。”
白薇这个女人与自己多番来往，其虽然神秘不已但终究都是帮过自己多次。
王德发逃走，除了去县城外应该没有地方可去。
依着白薇在县城开怡红楼的实力，只要王德发到了县城，要找到却是易如反掌。
桃花村，四嫂秦霜收到村民加急带回来的信很快跟大嫂秦岚以及七嫂周倩依合计起来。
很快秦霜便从后院马厩骑了马朝着县城而去。
夜黑得像一坛刚启封的墨，马蹄踏上去，溅起冷飕飕的风。
秦霜一身短打，外罩玄青斗篷，腰间勒着牛皮疾束，左边插短刀，右边挂锁链，背后还横着一只空麻袋。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像鹞子翻身，马鞭未响，人已先蹿出两丈。
七嫂周倩依追出来，把一只沉甸甸的油布包塞进她鞍囊：“刚出锅的，还烫。”
秦霜一摸，是包铁蒺藜，每一颗都蘸了锅底灰，乌漆嘛黑，夜里撒在地上看不出，踩上了却钻脚入骨.
专门对付夜逃的肥猪。
“够了。”秦霜低笑，一夹马腹，四蹄腾起，沿着山道往下冲，转眼没进黑里。
桃花县城，怡红楼楼外。
更鼓刚敲二更，纱灯却早早灭了，只剩门楣下一盏孤红灯笼，被风吹得转，像吊死鬼晃脚。
后院小门吱呀一声，白薇披着狐腋斗篷闪出来，兜帽压到眉际，露出一截苍白下颌。
她脚边，一条黑影伏在暗影里，狗似的嗅得。
那是怡红楼养的“血牙”，专嗅火油、铁锈、人血味，训练得比官府猎犬还灵。
秦霜早已经与白薇照面过，三两下便说清楚了事情。
白薇的动作也飞快。
二话不说，把一只秦霜带来的有血的布鞋甩到狗鼻下：“闻！”
血牙低呜两声，前爪猛地刨地，掉头就往北城根窜。
白薇抬手，身后四条黑影无声跟上，俱是楼中护院，却清一色女扮男装。
鹿皮靴底钉了软钉，跑起来像一群夜猫子。
“北城根废砖窑的方向。”秦霜侧目：“你早盯上了？”
“盯人不如盯钱。”
白薇嗤笑，“有人拿一两金叶子换‘干净’衣裳，我若还想不出，这怡红楼早关门了。”
说话间，已看得见砖窑轮廓。
残月斜挂，窑头像被啃缺的怪兽脊梁。
白薇抬手，五人立刻散成扇形。
血牙最先逼近窑口，却忽然“嗷”的一声惨叫，像被踩了尾巴，连滚带爬往回跑。
窑口暗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此人正是王财主王德发。
他那肥脸上笑吟吟的，全然不见了狼狈。
很快秦霜与白薇便知道了他坦然自若的底气何来。
紧随着王德发出来的，还有几位彪形大汉以及两位身形怪异之辈，尤其一个侏儒。
一身血气，看样子身上不少的人命。
“呵呵，林飞还真的是要斩尽杀绝啊，不过他却是没想到，我王德发除了供奉黑风寨外还供奉着其他的土匪吧。”
“五当家，六当家，王某看你们的了。”
王德发好整以暇地扣着鼻子，看着白薇等人。
就像是在看死人的眼神。
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山贼。
如黑风寨大当家横七这种还不如人家乌虎帮的普通贼匪。
乌虎帮的成员皆是武艺高强之辈。
他王德发以前也是听闻后去跪舔，这才有一点香火情。
来到县城后他换了衣服便找到一处乌虎帮的堂口求助。
对方便派了人过来，这让他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