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只剩三人。
风轻轻吹过,段誉的右臂更冷。
那不是属于活人的温度,像一段浸在冰窖里的朽木。皮肤之下,几缕黑线如恶毒的虫豸,已经爬过手肘,正向他的肩膀缓慢而坚定地进军。
整条手臂,废了。
段誉能感觉到,丹田里那股初生的北冥真气正在拼死抵抗。可惜,它只是一只温顺的绵羊,根本挡不住这群嗜血的饿狼。
木婉清就站在他身侧,身体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她一言不发,右手却死死按在剑柄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野兽护食般的杀气。
她看不懂。
这个男人,半条命已经踏进鬼门关,为什么还能站得这么直?
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甚至还有闲心,用完好的左手,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时间在流逝。
段誉的嘴唇开始失去血色,呼吸也重了一分。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钟灵的身影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她小脸通红,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额角。她手里死死攥着一大把歪歪扭扭的紫红色怪草,像抓着身家性命。
“段誉哥哥,我找到了!是这个!你看!”
她气喘吁吁地冲到段誉面前,献宝似的递上那把草。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廉价酒糟的馊味,扑面而来。
段誉低头扫了一眼,点头。
“对。”
“怎么用?捣碎了敷上去?”钟灵快哭了,她根本不懂医理。
段誉没回答,只是抬起还能动的左手,点了点钟灵的嘴。
“嚼烂。”
两个字,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啊?”
钟灵和木婉清同时僵住。
用嘴嚼?
钟灵的小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比手里那把紫红草还艳。这……这怎么可以……
可她的迟疑只持续了半秒。
当她的目光,触及段誉那条已经黑到发亮、毫无生机的手臂时,所有少女的羞涩和矜持,瞬间被碾得粉碎。
她没再问一个字。
她抓起一株怪草,闭上眼,像是奔赴刑场一般,狠狠塞进了自己嘴里。
“呕!”
一股难以形容的辛辣和馊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天灵盖,呛得她眼泪当场就飙了出来。她死死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颊憋得通红,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咀嚼。
看着这一幕,木婉清按着剑柄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下意识地朝钟灵踏了半步,眼神锐利如刀。
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不会是想用这毒草,害死段誉吧?
她自问杀伐果断,却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救人方式。
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冰冷的命令。
他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很快,钟灵吐出一小团混合着口水和泪水的紫红色药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手抖得不成样子。
“然……然后呢?段誉哥哥?”她的声音因为嘴里的怪味,带着浓重的哭腔。
“敷上来。”段誉再次下令。
钟灵不再犹豫。她俯下身,将那团还带着她体温的药泥,轻轻地、仔细地涂抹在段愈手背上那两排细密的牙印处。
药泥接触皮肤的一瞬间。
“嘶——”
一股冰火两重天的剧痛,从伤口处猛地炸开!
段誉身体剧烈地一晃,闷哼出声。
“段誉哥哥!”钟灵吓得魂飞魄散。
木婉清一个箭步上前,从身后扶住了段誉摇晃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但掌心传来的热度,却给了段誉一丝支撑。
“别停,继续。”段誉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却依旧平稳。
钟灵眼含热泪,又抓起一株草塞进嘴里,飞快地咀嚼起来。
神奇的一幕,在木婉清眼前上演。
随着药泥的不断覆盖,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渐渐退去,化为一种温和的清凉。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在他手臂上肆虐的黑色丝线,像是遇到了天敌的毒蛇,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尖叫着,挣扎着,缓缓向伤口处退去。
黑气所过之处,皮肤的颜色由深转浅,由僵硬变得柔软。
有效!
钟灵的眼睛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嚼得更卖力了,小嘴鼓囊囊的,像一只拼命囤积食物过冬的仓鼠,全然不顾形象。
木婉清扶着段誉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剑柄。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段誉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是武功高低。
而是一种认知上的,维度上的碾压。
她信奉的是剑,是力量。
而他,似乎已经洞悉了力量背后的规则。
一炷香后。
段誉手臂上最后一道黑线,不甘地退回了伤口。他动了动手指,那股熟悉的掌控感,如潮水般回归。
除了伤口处还有些红肿,整条手臂,恢复如初。
危机,解除。
“呼……”段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太好了!段誉哥哥,你没事了!”
钟灵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一把抓住段誉那只刚痊愈的手,紧紧握住,翻来覆去地看。
“吓死我了……呜呜……真的吓死我了……”
少女的手柔软而温暖,还带着药草的清香。她的眼泪滴落在段誉的手背上,滚烫。
段誉心中一动。
他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冷着脸,眼神却明显松弛下来的木婉清,决定给这次神操作来个完美的收尾。
“哭什么。”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开了个玩笑,“两个醉汉在我胳膊里打了一架,现在都喝趴下了而已。”
钟灵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又可怜又可爱。
她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段誉仰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山林里的雾气开始变得浓重。
“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木婉清打破了沉默,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来不及走出去了。”段誉摇头。
他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抬手,指向无量剑派弟子们逃走的方向。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不仅有床睡,有热饭吃……”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个女孩脸上扫过。
“还能顺便,看一场好戏。”
木婉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微变。
那是无量剑派的方向。
段誉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率先迈开了步子。
“走,去无量剑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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