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裹着老城区的烟火气，钻进那条窄得能容下两人并行的胡同。墙皮剥落的砖墙上爬着半枯的爬山虎，几片蜷曲的叶子在昏黄路灯下晃着，把易遥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她蹲在最里头的墙角，膝盖抵着胸口，右手攥着那叠被汗浸得发潮的五百块钱——纸币边缘已经起了毛，是白天从母亲那拿的，指尖反复摩挲着“50”的字样，像是要把那点油墨嵌进皮肤里。
地上有块裂了缝的水泥地，她盯着缝里嵌的半片枯叶，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胡同口传来“叮铃——”一声脆响，是收废品的老头骑着二八大杠经过，车铃撞碎了胡同里的死寂。易遥才慢慢直起身，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先是脚尖发麻，接着是小腿，她咬着唇等那阵酸麻劲儿过去，然后垂着头，一步一步走进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这胡同住的都是租客，晾衣绳从这边房顶拉到那边，挂满了洗得发白的T恤和旧床单，风一吹就晃得像招魂幡。偶尔能撞见几个穿吊带裙的女人，踩着磨歪了跟的高跟鞋，身上的廉价香水味混着胡同里的霉味飘过来，她们会上下打量易遥，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探究——毕竟这时候还穿着中学校服的姑娘，在这儿总归是显眼的。
走到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前，易遥先扒着窗户缝往里看了眼：昏黑的屋里亮着个15瓦的灯泡，母亲刚收拾好的碗筷还在桌上摆着。她推开门，吱呀一声，屋里的女人回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肩上的包往胳膊上挪了挪。
“饭菜在桌上，我走了。”女人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噔”的响，像是在赶什么急事儿。门被带上的瞬间，最后一点路灯的光也被挡在外面，屋里彻底暗了下来。
易遥放下书包，把那五百块钱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校服内侧的口袋——那里缝了个小兜，是她自己用针线补的，钱放进去刚好卡住，不会晃出来。然后她摸黑走到卫生间，拧开自来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才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毛巾，刚碰到布料就皱了眉——毛巾上沾着股油烟混着陌生香水的味道，不是她的。她咬着唇，把毛巾放进盆里，倒了点肥皂粉，搓得满盆都是泡沫，直到那股异味淡了些才停下。
回到屋里，她坐在桌前，看着那盘已经凉透的炒青菜和半碗米饭，没半点胃口。手指又摸向内侧口袋，那叠钱硌在掌心，硬邦邦的。唯一的窗户对着胡同，玻璃上蒙着层灰，能看见外面偶尔走过的人影，男人的笑骂声、女人的嬉闹声飘进来，让她莫名烦躁。这屋里的味道也让人难受，厨房飘来的油烟味、墙角霉斑的味道，还有母亲偶尔带回来的、让她恶心的陌生男人的烟味，这些味道像藤蔓，缠在她身上，怎么也甩不掉。
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学校走廊闻到的味道——是顾森湘身上的，淡淡的洗衣液味，混着一点栀子花的香。那味道真好闻，像晒了一下午太阳的被子，又像雨后操场边的青草，连风里都带着点软乎乎的暖意。易遥把脸埋进臂弯，指尖抠着桌角的木纹，心里涩得发慌。
另一边，春风中学的校门口停着两辆大巴车，要去隔壁精英中学参加交流会的学生正排队上车。苏畅背着个单肩包，站在夏林希旁边，看着她手里攥得发皱的发言稿，忍不住笑了：“班长大人还会紧张啊？”
夏林希白了他一眼，指尖把稿纸上的折痕捋了捋，耳尖有点红：“我也是人好不好？听说精英中学那几个尖子生都坐第一排，要是我发言卡壳，咱们学校脸都要丢尽了。”
“怕什么？”苏畅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放轻了点：“我也在第一排，你紧张了就看我，保证你一看见我就不慌了——这个方法怎么样？”
“谁要看你。”夏林希嘴上吐槽，嘴角却悄悄翘了点，把发言稿塞进书包里，又拿出来看了眼。韩菲站在苏畅另一边，安安静静的，没插话——她本来就不爱热闹，况且知道放学能和苏畅一起回家吃饭，这点就够了，没必要跟别人争什么。
到了精英中学的大礼堂，一班的人已经到了，潘帅把他们的座位安排在第一排中间，就急急忙忙出去了——听说李老师今天也来，他八成是去堵人了。苏畅坐在韩菲和夏林希中间，舞台上的领导还没到，礼堂里满是学生的说话声。
“潘老师都两年了，还没追上李老师啊？”夏林希凑到苏畅耳边，小声八卦，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
苏畅挑了挑眉：“爱情这东西，最让人琢磨不透了。”
“哦？你经历过？”夏林希立刻追问，连韩菲也抬了抬头，看向他。
苏畅赶紧摇头：“没有，但我见过不少人栽在这上面——我表哥前阵子还为了女朋友跟人吵架呢。”他没说前世的事，怕露馅，只能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夏林希没再多问，拿出发言稿反复看，韩菲则盯着苏畅的侧脸，若有所思——他笑的时候眼角会弯一点，挺好看的。苏畅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冲她笑了笑，声音温柔：“别总不说话，你笑起来也很好看。”韩菲赶紧移开视线，点了点头，耳朵有点发烫。
“苏畅！”王一笛的声音突然传来，她跑过来，看见苏畅身边坐着夏林希和韩菲，脸上的笑容淡了点。苏畅挨个跟她、乔英子、黄芷陶打招呼，乔英子没犹豫，直接拉着黄芷陶坐在了苏畅身后的第二排，王一笛还想往苏畅身边凑，被黄芷陶拽了拽袖子，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夏林希嘴角的笑意闪了闪，很快又收了回去——她知道一个月后分班，她们这些人都会进同一个班，到时候有的是时间相处。韩菲则往苏畅身边挪了挪，后背挺得笔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陶子，你紧张吗？”苏畅转头问身后的黄芷陶。
“还好，你呢，林希？”黄芷陶笑着反问。
“她啊，刚才还跟我念叨紧张呢。”苏畅的话刚说完，腰就被夏林希掐了一下，他赶紧低头闭嘴，惹得乔英子和黄芷陶都笑了。
“我才不紧张。”夏林希瞪了苏畅一眼，转头跟她们说话时，笑容又变得灿烂起来。
“陶子可是咱们年级的脱稿大王，肯定没问题。”乔英子拍了拍黄芷陶的肩膀，一脸骄傲。王一笛没插话，只盯着前面的韩菲，眉头皱着——她总觉得韩菲和苏畅靠得太近了，心里有点不舒服。
没过多久，精英中学的学生陆续走进来。苏畅一眼就看见了林惜，小姑娘扎着高马尾，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脸上带着笑，完全没在意周围几个姑娘的目光：“苏同学！”
顾森湘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发言稿，看见苏畅身边围着的人，眉头悄悄皱了下，但很快又舒展开，笑着打招呼。李安然走在最后，手里的稿纸被捏得发响，眼神扫过苏畅时，带着点说不清的别扭。李珥跟在顾森湘旁边，看见苏畅时愣了一下——原来上次在书店看见的那个好看的男生，就是他啊？可看着苏畅身边围着的一圈女生，她又有点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受欢迎。
“我可以坐这里吗？”林惜停在韩菲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小狐狸。韩菲不自在地点点头，耳朵有点红——被这么直白又热情的目光盯着，她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顾森湘则坐在了林惜另一边，旁边是沉默的李安然。
苏畅偷偷瞄了眼顾森湘，见她攥着发言稿的手指有点发白，心里暗道不好：这小姑娘八成是生气了。他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哄，又觉得头疼——前世跟客户谈判都没这么费劲，小姑娘别扭起来，简直比谈判还难搞。
礼堂里的人越来越多，舞台上的领导也陆续就座，交流会要开始了。夏林希把发言稿拿出来，最后看了眼，苏畅在旁边悄悄递了瓶水过去，小声说：“别慌，你肯定行。”夏林希接过水，抿了抿唇，点了点头。韩菲看着他们，嘴角悄悄弯了点——其实这样也挺好，大家都热热闹闹的，不像以前，她总是一个人。
易遥那边，她最终还是没吃桌上的饭，把饭菜倒进了垃圾桶，然后坐在床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翻出课本。胡同里的声音还没停，她却慢慢静了下来，指尖划过课本上的字，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以后，她也能离这里远一点，离那些不好的味道远一点，像顾森湘那样，身上带着干净的、暖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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