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血玉三生劫 > 第十二章 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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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半截银针攥在掌心,针尾的“沈”字沾着干血,蹭得肉皮发疼,像块烧红的炭,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热。

楚明澜在刑房里无声的口型、垂眼时的决绝,早把她心里的犹豫和怕,全碾成了碎渣。

西关第三仓库——这是他在地狱里指给她的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得走。

没等天擦亮,木棉就换了身深灰布衫,袖口裤脚扎得紧,把血玉簪和银针塞进贴身的布袋,贴着心口。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广州城静得吓人,白日轰炸后的废墟还冒着残烟,风一吹,裹着焦土味往鼻子里钻。第三仓库孤零零立在废墟边缘,铁皮顶锈得掉皮,大门上的铜锁生了厚锈,像只闭着眼的老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

木棉绕着仓库走了两圈,门窗全被木板钉死,瓦砾堆堵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找不到。

难道楚明澜的话错了?

还是她来晚了?

正急得手心冒汗,目光突然落在侧面墙角的杂物堆上——梭筒、断裂的轴承、烂掉的纱锭,堆得却太规整,边缘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不像随意丢弃的,倒像故意盖着什么。

她蹲下身,指尖戳了戳最上面的梭筒,铁壳冰凉。

咬着牙搬开几个,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后背的布衫早被浸透。

终于,杂物移开的瞬间,她的呼吸顿了——墙角根贴着地面,藏着个仅容一人匍匐的矮洞,砖石缝里还留着撬动的痕迹,若非刻意找,绝难发现。

是密道!

楚明澜说的不是仓库里头,是藏在暗处的入口!

木棉深吸口气,猫着腰钻进去。洞窄得很,膝盖蹭着粗糙的砖石,磨得生疼,霉味混着土腥气往鼻子里钻,呛得她直咳嗽。黑暗里只能凭手感往前爬,指尖触到的地面又凉又硬,偶尔碰到碎石子,硌得指腹发麻。

爬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漏进丝微光,还混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细弱的,像被捂住嘴的小猫。

她的心猛地提起来,手脚放得更轻,一点点挪到密道尽头。

眼前是间地下暗室,壁上挂着盏煤油灯,火苗“噼啪”跳着,勉强照亮了屋里的景象。

角落里蜷着个人,头发乱得像草,衣服破成了布条——是陈阿忠!

他那只六指的手垂在地上,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腕上的红绳结被血浸成了褐红色,正对着墙角的一小堆灰烬掉眼泪,肩膀抽得厉害,像受了伤的小兽。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猛地弹起来,转身时眼里满是惊惶,可看清是木棉,那惊惶又变成了羞愧,头垂得低低的,声音结巴得不成样:“师…师姐…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木棉没答,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灰烬上——几片没烧尽的纸角露在外面,上面有淡淡的红印,是辰州朱砂的味!

那是父亲记重要事的记号,药房的账本、医案上都有,难道是被撕掉的登记簿?

“是你撕了医院的伤员登记簿?”木棉的声音冷得像冰,往前迈了一步,“你这几天,一直躲在这里?”

陈阿忠“扑通”跪在地上,用没受伤的左手使劲捶自己的头,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哭得喘不过气:“是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沈叔…对不起你…可我没办法啊…”

“没办法?”木棉的心口烧得慌,声音发颤,“父亲教你辨当归、认黄芪,过年让你上桌吃团圆饭,把你当半个儿子,你怎么能帮日本人下毒?怎么能害楚明澜?!”

“我没想害楚长官!”陈阿忠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恐惧,六指神经质地蜷着,“他们抓了我娘,说我不听话,就把她送去731…我见过731出来的人,连骨头都拼不完整…那些毒药,是他们逼我放的,说只要楚长官死了,就放我娘走…我不敢不听啊…”

他的身子抖得像筛糠,话都说不连贯。

木棉的心跳得更快,追问:“那焚宅那天的国军,到底是不是楚明澜?他们为什么抓他?”

“不是他!真不是他!”陈阿忠摆着手,声音都变调了,“那天放火的是日本人,穿的是抢来的国军衣服,徽章上的‘澜’字是假的!他们就是想栽赃楚长官…楚长官当时是去仓库毁真的盘尼西林,才被枪打伤的!”

真相像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木棉往后退了半步,扶住旁边的木箱才站稳——之前的猜测全成了真,她恨错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护着她的。

“那这密道、这仓库,到底藏着什么?”她的声音近乎嘶吼,心里的悔和疼,搅得她快喘不过气。

陈阿忠瘫在地上,六指指向暗室深处的铁皮箱:“东西都在那儿…楚长官之前让我守着这里,说万一他出事,等一个腕上有月牙疤的人来…那就是你啊,师姐…”

木棉冲过去,掀开铁皮箱的瞬间,眼泪“唰”地掉下来。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样东西:

一本烧焦了边的日记本,纸页蜷着,上面是父亲的笔迹,最后几页写得急:“松井频繁讨教瘴气菌治法,恐已泄密…明澜是霍家后人,可信…样本需尽快转移,不能落入731手中…”

几张黑白照片,模糊得很,却能看清日军穿着防化服,围着铁桶操作,桶上印着“731”的字样。

几页日文文件,标题处盖着“秘”字红印,上面记着“变种瘴气菌培养数据”。

一个油布包,打开是几支密封的玻璃管,标签上写着“极度危险——瘴气菌样本”。

最底下压着封信,信封上写着“沈木棉亲启”,字迹挺拔,是楚明澜的。

木棉抖着手拆开信,纸页上的字映入眼帘:

「木棉:若你见此信,我应已赴死。不必悲,不必寻仇。霍沈两家世代相交,护家国、存证据,乃分内事。样本与日记,是钉死日寇罪行的铁证,万望妥存,待山河重光那日,公之于众。你父与我,死得其所。唯憾…未能亲见硝烟散尽,亦未能…护你周全。珍重。」

信的末尾,笔迹乱了些,像是犹豫了很久,才添上一行小字:「防空洞中…非我本意…却…此生无憾。」

信纸从指间滑落,木棉扶着铁箱,才没倒下去。

所有的谜团、所有的恨、所有的悔,此刻全有了答案——那个她视若仇敌的人,是父亲的战友,是拼了命护她、护证据的人。

他早把后路铺好,连她的使命都安排妥了。

“楚长官是好人…”陈阿忠的声音飘过来,带着哭腔,“他早知道我娘不在了,却骗我说送去了安全的地方,让我有盼头…他还说,等事了,送我去延安,学本事…”

木棉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陈阿忠——他之前偷药、下毒,可恨;可此刻红着眼眶、说着真心话的样子,又可怜。

心里的火渐渐灭了,只剩声沉重的叹。

就在这时,密道入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混着日语的呵斥,越来越近——日本人找来了!

陈阿忠的脸瞬间白得像纸,眼里满是怕,可他看了看木棉,又看了看铁箱,突然爬起来,六指在暗室的墙上摸了摸,按在一块不起眼的砖缝上。“嘎吱”一声,墙壁滑开道窄门,黑黝黝的,能闻到外面的水汽——是码头的方向!

“师姐,走!”他把铁箱推给木棉,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股狠劲,“从这儿能去码头,找条船离开!”

他把木棉往窄门里推,自己捡起地上的铁棍,挡在密道口,手还在颤,却一步没退。“阿忠!”木棉想拉他,却被他甩开。

“走啊!”陈阿忠回过头,脸上又是泪又是泥,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替我告诉我娘…阿忠没当孬种…”

脚步声更近了,能听到枪栓拉响的“咔嗒”声。

木棉最后看了眼那个瘦弱却决绝的背影,咬着牙,抱着铁箱钻进窄门。

身后传来陈阿忠的嘶吼,混着枪响,像把刀,扎在心上。

她在黑暗里跑,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掉,怀里的铁箱硌得胸口发疼——那里面装着父亲的心血、楚明澜的使命,还有陈阿忠最后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得带着这些东西,活下去,等山河重光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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