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那点暖,像从灰烬里偷来的幻梦,天亮时就碎了。
楚明澜的高烧退了些,可伤口还在渗血,他靠在草堆上,刚能坐直就说要走。
“样本得在日本人前头找到,我多待一刻,医院里的人就多一分险。”他的声音哑着,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刀,昨夜那个会依赖她体温的男人,仿佛只是高烧烧出来的影子。
他的目光扫过木棉的发髻——玉簪还插在里面,鬓角的碎发没理好,颈侧那点血痕已经暗红,像块洗不掉的印。木棉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别开眼,把什么都压了回去。
木棉没说话,拆开新的绷带给他缠伤口。指尖触到他肩上的木棉烙痕时,他还是颤了下,却没躲。
两人之间静得可怕,昨夜的吻像道无形的墙,横在中间,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回到医院时,天刚蒙蒙亮。
主体建筑没被直接炸中,可窗玻璃全碎了,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碎光,像撒了一地的玻璃碴。玛莎嬷嬷红着眼圈,正指挥人抬伤员,看到他们回来,只是点了点头,没多问——这乱世里,有些事不用多说,彼此都懂。
平静没撑过半天。
午后的日头毒得厉害,把地上的血味、焦糊味全蒸起来,混着消毒水的味,闻着让人胃里发紧。
孩子们被集中在礼堂,有的缩在角落哭,有的抱着膝盖发呆。莉莉攥着那张快烂的糖纸,贴在木棉腿上,小声说:“姐姐,我怕。”
突然,一阵皮靴砸地的声传过来,“噔噔噔”的,像鼓点敲在心上。不是散兵的乱步,是整齐的、带着杀气的步伐。
木棉的心猛地一沉,刚要把莉莉往身后藏,礼堂的大门就被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屋顶的灰都往下掉。
一个戴白手套的日军军官走进来,军刀挂在腰间,身后跟着一队端枪的士兵。他的三角眼扫过礼堂,像在看一堆没用的东西,最后落在孩子们身上,嘴角勾出个残忍的笑。“楚明澜,藏在哪?”他的中文生硬,刀尖指向孩子们,“说出来,不然这些支那小崽子,一个都活不了。”
副官立刻拽过个小女孩,刀背贴在她脖子上。
那女孩昨天还拉着木棉的手,说“姐姐,我以后也要当医生”,现在吓得浑身抖,连哭都哭不出来。木棉的心像被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给你们三分钟。”军官的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咯吱”响,和沈家祖宅梁木烧断的声混在一起,在耳边炸。
木棉的目光飘向侧门——楚明澜就在后面的杂物室里,只要她一指,孩子们就能活。
可就在这时,她对上了个小男孩的眼。
他抱着个锈铁盒,左眉有道浅疤,笑起来有酒窝。
此刻他却没笑,眼神冷静得不像个孩子。
佐藤的儿子!
陈阿忠布偶里的血麻纸突然在脑子里响:“佐藤幼子藏在孤儿院,用樱花记认。”
那男孩突然举起铁盒,里面的糖撒了一地,糖纸全是木棉花图案。他转身时,衣服破洞里露出块青黑的樱花刺青——和日军徽章一模一样!木棉浑身冰凉,原来这是个死局,日军早就布好了,等着楚明澜出来。
“楚哥哥说,木棉花是守护花!”男孩喊着,声音脆生生的,却像刀子扎在木棉心上。
所有退路都没了,要么牺牲楚明澜,要么看着孩子们死。
“阿棉!”玛莎嬷嬷抓住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木棉的身体像生了锈,每动一下都疼。她想起楚明澜掌心的“霍”字,想起他咳着血说“要引内鬼出来”,想起昨夜他滚烫的怀抱。
她缓缓转头,抬起手,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三十个孩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有恐惧,有期盼。她的目光穿过侧门,仿佛看到楚明澜靠在墙上的样子。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她的手指指向了侧门。
泪水“唰”地掉下来,砸在地上,没声。
侧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楚明澜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像纸,军装敞开着,绷带渗着血。
他显然早就醒了,平静得可怕,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木棉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震惊,只有了然,还有点解脱的疲惫。
他看到了她的泪,看到了她的抖,甚至极轻地点了点头,像在说“我知道,不怪你”。
他推开拦他的士兵,一步步走出来。
经过木棉身边时,飞快地把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那支血玉簪。
他的指尖碰了下她的手,烫得像火,又像冰。
停在军官面前,他抬起下巴,哪怕虚弱,骨子里的傲没折。“我就是楚明澜。”他的声音清晰,“跟孩子无关,放开他们。”
士兵扑上来,反拧他的胳膊,镣铐锁在他手腕上,“咔嗒”响。他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脸往下滴,左肩的绷带很快红了,却没再看木棉一眼。
经过那个樱花男孩时,男孩往后缩了下。
跨出大门的瞬间,楚明澜还是回头了。
玛莎嬷嬷抱着小女孩,孩子们缩在一起,木棉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玉簪,脸上全是泪。
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想笑,却没笑出来,然后就被押走了。
军车的引擎声远了,礼堂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莉莉拉了拉木棉的衣角,把糖纸贴在她手背上:“姐姐,不哭,糖纸是甜的。”
木棉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簪,簪头的木棉红得刺眼,像颗跳动的心脏。她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声压抑的呜咽,像濒死的小兽。
世界在她眼前慢慢失去颜色,只剩下手里那点冰凉的玉簪,和楚明澜最后回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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