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应声而开)
机括弹动的清脆声响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书房的沉寂,也劈开了范闲心中最后的犹豫。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道缓缓裂开的缝隙上。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箱盖无声地向上开启,露出内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层深色的、质地奇特的柔软衬垫,保护着其中的物品。
范闲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拂开那层衬垫。
首先触到的,是一叠保存得极好的纸张,纸质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更光滑、更坚韧,泛着淡淡的象牙白色泽。最上面一页,用一种极其工整、却明显不同于当下书写习惯的笔迹写着一行字。那字迹,他曾在监察院卷宗最深处、在那些属于母亲的绝密档案里见过——
“致吾儿范闲”。
仅仅四个字,如一道暖流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又像是一把无形的巨锤,重重敲在他的心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涌上鼻腔,眼眶微微发热。这是母亲留给他的……跨越了二十年的时空,直接交到他手中的话语。
他极力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将那叠纸拿起。下面的物品显露出来。
一把造型极其古怪的“铁器”,通体黝黑,线条冷硬,有着一个奇特的管状结构和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握柄。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意。范闲虽未见过实物,但在母亲的日记碎片描述里,在另一个世界的模糊记忆里,他瞬间认出了此物——那是一把枪!一把远超这个时代理解的火器!母亲称之为“……在必要之时,予神使以凡人之裁决”。
枪的旁边,是几个压满了黄澄澄“小箭簇”的金属匣子(弹夹)。以及,一小瓶密封的、标注着古怪符号的深色颗粒物(火药?),还有几颗单独存放的、更大一些的金属造物(手雷?),其表面光滑,透着危险的光泽。
而在箱子的最底层,平放着一本更厚实的“书”。封面的材质似皮非皮,似布非布,坚韧异常。上面是同样的笔迹,写着一个更令人心惊肉跳的名字——
《军工设计与基础化学应用详解(初级)》。
范闲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先拿起那叠信纸般的手稿,最上面那页除了那四个字,下面还有几行稍小些的字:
“如果你能看到这些,说明小竹竹找到了你,而你,也大概知道了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世界,面临着怎样的敌人。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相见,也以这种方式,将或许过于沉重的责任与选择交给你。”
“这里的某些东西,拥有改变规则的力量,但也可能带来更大的灾难。如何使用,何时使用,需要你以自己的智慧去判断。记住,知识本身没有善恶,但运用知识的人有。”
“愿你知悉真相,却依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与光明。”
落款处,是一个简笔画的笑脸,和“叶轻眉”三个字。
范闲的手指紧紧攥着纸张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母亲的话语平和却充满力量,仿佛她早已预见了今日的一切。她将利刃与知识一同留下,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
他放下手稿,目光再次投向那把冰冷的枪械。予神使以裁决……神庙的使者,如五竹叔这般的存在,或许……也能被这种力量所伤甚至毁灭?那么,对于修炼霸道功诀的庆帝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疯狂滋长。
他缓缓拿起那把沉甸甸的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与他心中那股被压抑的冰冷杀意产生了共鸣。它的重量,它的质感,都在清晰地诉说着两个字——力量。
一种无需苦修数十年,无需达到大宗师境界,就有可能威胁到甚至终结顶级强者的力量!
范闲将它握在手中,生疏却本能地调整着握持的姿势,手指轻轻搭在那奇特的扳机之上。他抬起手臂,目光透过书房的门缝,遥遥指向院外无尽的黑夜,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指向了那座皇宫的最深处。
他的眼神深处,冰封的杀意与灼热的仇恨在疯狂涌动,最终沉淀为一种极致冷静的疯狂。
父亲……皇帝……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却清晰无比:
“砰。”
(指尖微颤,枪口垂下)
那一声无声的“砰”在唇间湮灭的瞬间,范闲持枪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这股超越时代力量的本能敬畏,以及……对使用它所将引发的未知后果的凛然。
枪口缓缓垂下,最终指向冰冷的地面。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极致冷静的疯狂状态中抽离。现在还不是时候。仅仅拥有利器远远不够,他需要真正掌握它,理解它,并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的目光落回箱内,先是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夹,掂了掂分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它们与枪身的结合方式。随后,他的注意力被那本厚厚的《军工设计与基础化学应用详解(初级)》所吸引。
他将其取出,翻开。里面的文字依旧是母亲的笔迹,但夹杂了大量他似懂非懂的图形、公式和符号。从最基础的火药成分比例、金属冶炼要求,到这种名为“手枪”的武器的详细结构分解图、射击原理,甚至还有几种更复杂、威力似乎更大的“火器”设计草图……其后半部分,则深入了许多看似与武器无关的化学知识,但那些反应的产物,其描述出的性质无不令人心惊肉跳。
这不仅仅是一件武器,这是一整套知识体系!是母亲那个世界的力量基石之一!
范闲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快速浏览着,如饥似渴。虽然很多术语和原理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凭借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理解力,他勉强能抓住一些关键脉络。这本书,若是流传出去,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格局!
他合上书,闭目消化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神已彻底不同。之前的震惊、悲愤、杀意,此刻尽数化为一种极度专注的冷静。
他开始行动。
首先,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手枪、弹夹、那瓶疑似火药的颗粒物以及那几颗手雷重新用衬垫仔细包裹好,放入箱子底层,再将那本至关重要的“天书”压在上面。最后,他将母亲的信笺郑重地贴身收藏在心口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合上箱盖。那声轻微的“咔哒”锁闭声,仿佛也将他内心翻腾的惊天秘密暂时封存。
书房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若非范闲修为大进,几乎难以察觉。
“少爷?”是五竹毫无波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他显然感知到了书房内真气的不寻常波动,以及那一声机括弹开的轻响。
范闲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异常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平日里的温润平静,甚至眼底那层寒冰也巧妙地隐藏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前,拉开房门。
五竹一如既往地站在阴影里,蒙着黑布的脸转向他。
“叔,我没事。”范闲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刚刚有所突破的欣喜,“只是方才修炼略有所得,试着打开了母亲留下的箱子看了看。”
五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和判断着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哦。”
“里面有些母亲留下的旧物和手稿,对我很有启发。”范闲侧过身,让五竹能“看”到书房内合上的箱子,“看来以后要更用功才行了。”
五竹再次点头:“小姐的东西,很有用。”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好奇,似乎只要范闲安然无恙,并对叶轻眉的遗物持重视态度,他便觉得理所当然。
“是啊,很有用。”范闲微笑着附和,目光掠过五竹那毫无表情的脸,心中却涌起万千思绪。机器人?神庙使者?最强大的助力?他知道,关于五竹的真相,现在还不是探究的时候。他需要先消化今晚得到的一切。
“夜深了,叔你也去休息吧。”范闲温声道,“我想一个人再静静参悟一下母亲留下的心得。”
五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关上房门,范闲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缓缓滑坐到地上,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那叠信纸,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虚握,仿佛仍抓着那把冰冷沉重的凶器。
母亲的信、超越时代的武器、蕴含无尽力量的知识、五竹的真相、庆帝的杀意……无数信息在他脑中交织、碰撞、发酵。
前路愈发清晰,也愈发险恶。
但他眼底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火焰,已彻底点燃,再也无法熄灭。
他需要时间,需要变得更强。而今晚,只是一个开始。
范闲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磨墨。他需要将脑海中那些惊世骇俗的知识,尤其是那本“天书”里的关键信息,用只有他自己能懂的方式,尽快记录下来。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沉默而坚定。长夜,才刚刚过半。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