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揣着那铁疙瘩，像揣着一块冰，又像揣着一团火。
硌得慌，也烫得慌。
杂役处的活儿更重了，李婆子像是把对死人的邪火全撒在我们这些活人身上，骂得更凶，盯得更紧。
掏粪、倒夜香、运煤渣…一天下来，浑身臭得自己都闻不下去，胳膊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但我脑子里那根弦，却一直绷得紧紧的。
灰婆子死了，那深更半夜运进来的铁家伙，成了压在我心口的大石头。
张老爷和李姑妈，到底想用这些东西干啥？
造反？还是…有别的掉脑袋的勾当？
我得弄明白。
光有这小零件不够，得知道更多。
机会来得突然。
这天下午，垃圾车的一个轱辘坏了，陷在后门那条坑洼路面的泥冰混合物里，怎么也推不出来。
李婆子骂了半天娘，只好让我和另一个婆子看着车，她骂骂咧咧地回去找人拿工具。
天阴冷阴冷的，后巷风大，吹得人站不住。
另一个婆子缩着脖子躲到墙根背风处打盹去了。
我假装整理车上快掉下来的垃圾，耳朵却竖得像兔子，眼睛偷偷往那扇平时紧闭的后门瞟。
这后门，就是灰婆子说半夜进重车的地方。
正瞧着，那门居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我心里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系鞋带，心跳得咚咚响。
门缝里钻出来个人，是钱妈妈！
她穿着厚棉袄，包着头巾，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注意到垃圾车这边的我，快步往后巷更深处的方向走去。
她来这儿干啥？
这老虔婆不在洗衣房享福，跑这后巷吹冷风？
肯定没好事！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还在打盹的婆子，咬咬牙，猫着腰，借着堆放的杂物和墙角的阴影，悄悄跟了上去。
钱妈妈走得挺快，七拐八绕，进了后巷深处一个更破败的死胡同。
那儿等着个人，也包着头脸，看身形像个男人，缩着脖子跺着脚，像是等了一会儿了。
我赶紧缩在一个堆满破筐烂篓的角落后面，大气不敢出。
就听见钱妈妈压低了嗓子，带着不耐烦：“…催什么催！说了风头紧！那姓赵的御史像条疯狗似的咬着不放！这时候出货，你想死别拉着我们！”
那男人声音有点急，也挺横：“…紧个屁！货压手里不出，兄弟们喝西北风去？张老大到底啥意思？当初说得天花乱坠，现在怂了？”
钱妈妈啐了一口：“你懂个球！这是掉脑袋的买卖！能不小心？上头说了，等这阵风过去，漕帮那边打点好了，直接从水路走，又快又稳！”
男人哼了一声：“水路？说得轻巧！漕帮那帮孙子胃口大着呢！喂得饱吗？”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钱妈妈语气更冲，“告诉你手下那帮人，都给老娘夹紧尾巴！谁要是这个节骨眼上惹事，坏了姑奶奶和老爷的大事，仔细你们的皮！”
姑奶奶？李姑妈！
我心里狂跳，果然有她！还是大事！
男人似乎被镇住了，声音低了些：“…那…那最早也得等到开春化冻吧？”
“等着信儿吧！”钱妈妈没好气，“赶紧滚！以后少往这儿凑！有事老规矩，城西土地庙香炉底下递条子！”
“行了行了，知道了…”男人嘟囔着，又跺了跺脚，转身快步走了。
钱妈妈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裹紧头巾，顺着原路往回溜。
我缩在筐子后面，手脚冰凉，心却跳得像要炸开。
货…漕帮…水路…掉脑袋的买卖…
还有那“姓赵的御史”…
他们运的，果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是被官府盯上的！
这消息太要命了！
我等到钱妈妈走没影了，才敢慢慢从筐子后面挪出来，腿都软了。
回到垃圾车那儿，李婆子还没回来，另一个婆子还在打盹。
我靠在冰冷的车辕上，大口喘气，冷风呛得肺管子疼。
脑子里乱糟糟的，又异常清晰。
钱妈妈…李姑妈…张老爷…还有那没见过面的“漕帮”和“兄弟们”…
这张网，比我想的还要大，还要黑！
怀里那铁疙瘩，更沉了。
光有这个不够。
远远不够。
我得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走货，走哪条水路，怎么交接…
这些，钱妈妈肯定知道！
我得…
想办法，从她嘴里撬出来！
李婆子终于骂骂咧咧地带着个破工具箱回来了。
我低下头，继续帮她推那陷住的破车，心里那点念头，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第19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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