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堡之外。
那安平县令被几十名身着布面甲的精锐官军簇拥在中间。
他那张胖脸却白得像纸,双腿抖得如同筛糠。
“县尊大人。”为首的年轻将官,一个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声音低沉地开了口。
“方才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将官,正是赵宇。
他胯下的战马神骏异常,身上的布面甲更是做工精良。
甲片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这身装备,绝非寻常州府军可以配齐。
“赵将军……”县令哆哆嗦嗦,眼神飘忽不定。
“就是一群占山为王的流寇!”
他顾左右而言他,把方才赵平那伙人被打发走的狼狈样,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
他现在是两头都怕,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成了这两伙煞星夹缝里的肉糜。
赵宇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邬堡四周。
那夯土墙下,浸入泥土的暗红色血迹,即便被风雪掩盖了些许,依旧触目惊心。
县令偷偷瞥了眼赵宇的神情,谄媚地补充了一句。
“将军您看,这邬堡之内,满腔血污,煞气冲天!依下官看此处少说,也死过上千人!”
他本意是想凸显此地贼寇的凶残,好让赵宇下定决心剿灭。
谁知赵宇听完,心中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上千人!
他白日里就已经将这匣子岭的事情打听了个大概。
传闻中,是一个叫沈泽的少年,带着百十号人,一夜之间,就将盘踞在此地,号称数千之众的流寇屠戮殆尽!
初闻之时,他只当是乡野愚民的夸大其词。
可如今亲眼所见这修罗场般的景象,他信了七八分。
只是这安平左近,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以百破千,这等战绩,便是放在大宋最精锐的禁军之中,也足以称得上悍将了!
他正思忖间,邬堡那厚重的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沉闷的巨响,缓缓向内打开。
“踏、踏、踏……”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一队人马,自门洞的阴影中走出。
为首一人,正是沈泽!
他并未骑马,而是步行而出。
身上,竟也披着一副漆黑的札甲,甲片细密,线条流畅。
将他那挺拔颀长的身形勾勒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其后,邹虎与另外几十名亲兵,同样是清一色的黑甲,手持长刀,杀气凛然。
他们一出现,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沈泽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直直地刺向赵宇。
那眼神,看得人心底发毛,仿佛被一头洪荒凶兽死死盯住。
“嘶——”
赵宇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了个响鼻。
他身后的那些精锐官军,竟也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齐齐色变。
好强的煞气!
赵宇心中巨震,强行按捺住躁动的战马,一双鹰目死死锁住沈泽。
“阁下,便是沈泽?”
赵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心中暗道,那个叫杨承祖的败军之将,手下的人果然没说谎。
这沈泽的名号,如今怕是已经被吹上了天!
就在不久前,他于山下俘虏了一群溃兵,正是那所谓忠义军杨承祖的麾下。
从那些几乎被吓破了胆的老兵口中,赵宇听到了一个近乎神魔般的名字。
沈泽!
在那些老兵的描述里,此人如鬼魅般率众凿穿数千人的军阵,视万军如无物,斩将夺旗,杀人如屠狗!
他一人,便是一支军队!
他一出现,便代表着死亡!
起初赵宇只当是败军之将为自己的无能寻找托词。
可现在,当他亲身感受到这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时,他信了。
赵宇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沈泽的回应。
沈泽的目光在赵宇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倒是有些意外。
眼前这个年轻将官,在自己刻意释放的气势压迫下,虽有惊色,却未露怯意。
甚至还能稳住心神开口问话。
比起之前那个色厉内荏的百户官,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让他略微提起了些兴趣。
沈泽抱了抱拳,算是回礼,声音冷冽如冰。
“正是在下。各位官军去而复返,不知又有何贵干?”
赵宇见他并未立刻发作,心中稍定,也同样一抱拳,朗声回应。
“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奉命而来,替大宋……招揽天下英杰!”
大宋!
听到这两个字,沈泽那古井无波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骨子里,终究流淌着炎黄的血脉。
面对这即将沉没的神州,说没有一丝报国之意,那是假的。
然而,也仅仅是一丝涟漪罢了。
理智,很快就将这丝冲动彻底淹没。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艘名为南宋的破船,已经千疮百孔,离沉没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此刻跳上去,不是力挽狂澜,而是跟着一同陪葬!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赵宇以为他有所意动之时,却只等来了两个字。
“不去。”
赵宇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写满了讶然。
怎么可能?!
一个能将数千流寇打得落花流水的少年英雄,一个浑身散发着百战悍将气息的强者,竟然不愿入官军效力?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沈泽却并未给他过多解释的兴趣,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他一扯身旁亲兵牵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准备返回邬堡。
这变数,他已经处理得够久了。
“等等!”
眼看沈泽就要调转马头,赵宇情急之下,竟是猛地一俯身,伸手死死扯住了沈泽的马缰!
“锵!”
“锵!”
电光火石之间!
邹虎与他身旁另一名唤作刘飞的亲兵,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长刀瞬间出鞘半尺,森寒的刀锋直指赵宇的咽喉与心口!
那反应速度,那毫不犹豫的杀心,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赵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好快的反应!
好重的杀心!
他心中骇然。
光是这两个护卫,放在任何一个大将麾下,都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亲卫中的精锐!
这沈泽,究竟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泽只是略微抬了抬手。
那两柄已经饮血在即的凶刃,便瞬间归鞘。
邹虎与刘飞,依旧如两尊铁塔般立于沈泽身后,只是那看向赵宇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此刻,赵宇依旧保持着拉住缰绳的姿势,与马背上的沈泽四目相对。
在沈泽那深邃如渊的目光注视下,赵宇竟控制不住地心生一丝慌乱。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仿佛都被对方看了个通透。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天色将晚,”赵宇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急中生智,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这匣子岭山路崎岖,我等外乡人不熟地形,可否麻烦沈壮士,送我等一程,也好让我们安然出山?”
“对对对!”一旁的县令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天黑山路险,有沈壮士带路,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