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主任的电话打过来时,陈建国正在车间里擦拭一台刚调试好的机床。
电话那头,倪主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办成大事的爽快。
“建国,好消息!你要的那批料,我给你搞定了!”
“上百公斤,一点没少!这个周末,我亲自给你派车,送到院里去!”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动静,陈建国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心脏猛地收紧,随即又剧烈地搏动起来,一股热流从胸腔直冲头顶。
成了!
这批关乎着他未来计划的“工业黄金”,终于要到手了!
可这股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就被一阵冰冷的现实感迅速浇熄。
消息不胫而走。
根本用不着等到周末,当天下午,厂里几个核心车间的管理层,那些与倪主任平日里走得近的头头脑脑,就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了。
“听说了吗?倪主任给八车间那个陈建国批了一批稀有合金。”
“上百公斤!解放卡车拉!”
“什么来头啊这小子?那可是给专家项目备的料,他一个学徒工……”
这些窃窃私语,像无形的风,钻进陈建国的耳朵里。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当那辆满载着亮闪闪金属棒料的卡车开进南锣鼓巷,停在四合院门口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那不是一车材料。
那是一块投入死水潭里的巨石,会激起所有潜藏在水底的淤泥和暗流。
院里那些人的嘴脸,一张张在他脑海中闪过。
官迷心窍、总想拿捏长辈款儿的二大爷刘海中。
精于算计、一辈子信奉“吃亏是傻蛋”的三大爷闫埠贵。
还有对自己恨之入骨,早已在厂里沦为笑柄的贾东旭一家……
这些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嗡地一下全围上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刻在他的骨子里。
一股熟悉的、来自少年时期孤立无援的焦虑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能坐以待毙。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下了班连饭都没顾上吃,径直推开了一大爷易忠海家的门。
八仙桌旁,易忠海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茶缸,慢悠悠地吹着水面上的茶叶末。昏黄的灯光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照得愈发清晰。
陈建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同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师傅,您说,这批材料运回来,我是不是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弄个地窖,或者干脆先寄放在厂里,用一点拿一点。不然,我怕又招来一堆甩不掉的麻烦。”
他虚心请教,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易忠海听完了,没有立刻回答。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座钟发出的“滴答”声,不疾不徐。
他端着茶缸,目光却没有焦点,那深邃得如同古井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看到了院子里那些在夜色下涌动着的、复杂而贪婪的人心。
他在脑中推演着。
藏?
藏得了一时,藏得了一世吗?
院里这帮人,哪个不是人精?你越是遮掩,他们就越是好奇,越是觉得这里面有天大的油水。明面上要不来,暗地里的手段呢?下绊子,使坏,甚至……举报?
建国这孩子,技术上是天才,可论到对付人心,还是太嫩了。
他缺的不是本事,是根植于心的底气。
良久,易忠海终于收回了目光。
“咔哒。”
他将茶缸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也震得陈建国心头一跳。
“藏?为什么要藏?”
一大爷抬起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两把刚刚淬过火的刻刀,直刺陈建国的心底。
“你告诉我,你能藏到哪里去?这院里几十双眼睛盯着你,你就算把它们埋到地底下,不出三天,都能给你刨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你越是藏着掖着,别人就越是觉得这里面有鬼,越是惦记。到时候,明着的不来,暗地里的手段可就防不胜防了!你是想天天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吗?”
陈建国被问得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您的意思是?”
一大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在不算宽敞的屋里踱了两步。
地板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建国,你得记住一件事。”
他转过身,神情严肃到了极点。
“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爹娘刚走、在院里任人拿捏的孤儿了!”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威严。
“你是谁?”
“你是我易忠海,八级钳工的徒弟!”
“你是杨厂长在全厂大会上点名表扬的技术标兵!”
“你是波波夫专家离了你就玩不转的身边红人!”
“你是咱们红星轧钢厂的宝贝疙瘩,是未来的希望!你的本事,你的待遇,就是你最大的底气!是国家,是厂里给你的!谁敢质疑?”
他一步步走到陈建国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那力道,拍得陈建国身子一震。
“所以,这批材料,不仅不能藏!”
易忠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还要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给我运回来!车要停在院子正中央,让所有人都看见!就是要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嫉妒,让他们眼红得滴血!”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凭本事吃饭!让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你陈建国今天拥有的一切,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是靠自己的脑子和这双手,一锤一锤挣来的!”
“谁要是敢伸手,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那个分量!敢不敢耽误专家的项目,敢不敢去跟杨厂长叫板!”
他盯着陈建国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钢锭之上,迸发出灼热的火花。
“这就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你得在院里,就在所有人的面前,把自己的威风,彻底地、响亮地立起来!让那些藏在阴沟里的宵小之辈,再也不敢对你起半点歪心思!”
一番话,如平地惊雷,在陈建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是啊!
自己总是习惯性地低调,习惯性地隐忍,总想着息事宁人。
却忘了,退让换不来安宁,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懦弱,才是招致欺凌的原罪!
在这个院子里,在这个时代,有时候,适当的、强硬的展露锋芒,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那层包裹在他心头许久的、名为“怯懦”的硬壳,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之前所有的顾虑和担忧,都在一大爷这番话的烈焰中,燃烧成了灰烬。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
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在这一刻被重新铸造,挺得笔直。
他胸中郁结的浊气一扫而空,整个人豁然开朗。
“师傅,我明白了!”
陈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的迷茫和畏缩,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
一场即将在四合院上演的风波,在他的心中,已经彻底改变了性质。
那不再是一场需要被动承受的防御战。
而是一场由他亲手主导的,宣告自身崛起的立威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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