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喧嚣,像是一锅滚开的热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七八张临时拼凑的八仙桌挤满了整个院子,红漆斑驳的桌腿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炒菜的油烟味、廉价白酒的辛辣味,还有人们高声谈笑的嘈杂声,混杂成一种独属于这个年代的、粗糙而热烈的喜庆。
最惹人注目的,不是新郎贾东旭那张被酒精熏得通红的脸,也不是角落里几个半大小子偷吃油渣的窃喜,而是院门口那张铺着红布的长条桌。
那里是收礼金的地方,是今天这场婚宴真正的名利场。
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身影挤开了人群,带着一股子炫耀的劲头,走到了桌前。
是许大茂。
他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扬起,那副神情,仿佛他不是来随礼的,而是来检阅的。刚才在何雨柱那儿吃了个瘪,他憋着一口气,现在,就是他找回场子的时刻。
他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用两根手指,拈出了一张崭新的纸币。
那是一张“大团结”,十元面额,在灰扑扑的院子里,那上面的工农兵图案鲜艳得刺眼。
“许大茂,随礼五块钱!”
他刻意拔高了嗓门,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嘶——”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五块钱!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二三十块的年代,五块钱是什么概念?那是一个普通家庭小半个月的生活开销,是能买几十斤白面、好几斤猪肉的巨款!
记账先生的手都抖了一下,抬头确认般地看了许大茂一眼。
贾张氏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在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猛地绽放开来,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狂喜。她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了许大茂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
“哎哟,大茂!还是你有出息!你看看,你看看!这才是真心实意地为我们家东旭贺喜啊!”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张崭新的五元钱,仿佛能盯出一朵花来。
周围的邻居们也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夹杂着窃窃私语。
“许大茂可真大方,不愧是放映员。”
“那是,工人贵族,跟咱们不一样。”
这些议论声钻进许大茂的耳朵里,让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下意识地瞥向何雨柱,眼神里的挑衅和得意,毫不掩饰。
很快,轮到了何雨柱。
他没有许大茂那样的排场,只是平静地走上前。
整个院子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丰泽园的头灶,京城国营大饭店的厨子,一个月工资怕是比许大茂还高吧?他会随多少?八块?还是十块?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何雨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币。
一张一元钱的纸币。
纸币有些旧,但被他叠得平平整整。他将钱放在红布上,动作不疾不徐,然后用一种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说道:
“何雨柱,随礼一块钱。”
一块钱?
刚刚还因为许大茂的五块钱而掀起高潮的气氛,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凝固。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记账先生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何雨柱,没有动笔。
贾张氏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的面具,寸寸龟裂,然后彻底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鄙夷与刻薄。
她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当是谁呢?”
她扯着嗓子,那声音又尖又利,像是指甲划过铁皮,刺得人耳膜生疼。
“原来是咱们的何大厨啊!何雨柱!”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听说你在丰泽园一个月挣好几十块的大票,威风得很呐!怎么?我们家东旭结婚,你就拿一块钱出来?”
她上前一步,指着桌上那张孤零零的一元钱,唾沫星子横飞。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还是根本就瞧不起我们贾家!”
许大茂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他立刻凑上前来,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
“就是!柱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太不局气了!”
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着周围的邻居们大声嚷嚷。
“大家伙儿评评理!我一个电影放映员,都知道要给东旭一个面子,随了五块!他何雨柱,丰泽园的大师傅,就随一块?这传出去,丢的不是他何雨柱的人,是他丰泽园的名声!”
两人的话语像是一左一右两记耳光,扇向何雨柱。
院里众人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惊愕,变成了探究和一丝丝的轻蔑。是啊,丰泽园的厨子,怎么能这么抠门?
面对这二人的联合发难,面对全院人审视的目光,何雨柱却依旧平静。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拙劣的闹剧。
他环视一周,目光从贾张氏扭曲的脸和许大茂幸灾乐祸的嘴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院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上。
“贾大妈,许大茂,你们这话可就说错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第一,我现在还不是什么大厨。在丰泽园,我还只是个学徒,跟着师父打下手,工资没你们想的那么高。”
他顿了顿,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转身将一直跟在身后的妹妹何雨水,轻轻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何雨水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哥哥身后躲。
何雨柱的手,温暖而有力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他看着众人,继续说道:
“第二,我挣的每一分钱,都不是我自己的。”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身为兄长的郑重。
“我要攒着,给我妹妹交学费,买书本,买文具。她现在上学了,花销大。我这个当哥的,总不能让她因为没钱,因为我为了面子随了一笔大礼,就读不起书吧?”
这番话,掷地有声。
没有激烈的辩驳,只有最朴素的道理。
院里一些当爹当妈,或者正在勒紧裤腰带供孩子读书的老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
是啊,这个年头,谁家都不容易。供一个孩子读书,那可不是一笔小开銷。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开口了。
是一向精于算计,连一根葱都要算清楚的三大爷阎埠贵。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文化人特有的腔调说道:
“柱子说得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咱们老祖宗的话,不能忘!”
他看着众人,提高了音量。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嘛!这钱啊,就得花在刀刃上!花在孩子的前途上,这比什么都强!”
三大爷是院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是公认的“文化人”。他的话,分量十足。
他这一开口,直接把贾张氏和许大茂后面的话,全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们还能说什么?
说为了随礼,就不该让孩子读书?
说为了贾家的面子,就该牺牲何雨水的前途?
这种话,他们要是敢说出口,今天就得被全院的唾沫星子淹死。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贾张氏一张老脸被噎得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能杀人的目光,死死地剜着何雨柱。
那张薄薄的一块钱,在她眼中,不再是抠门,而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是天大的侮辱。
许大茂脸上的得意也僵住了,悻悻地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一场由礼金掀起的风波,就这么被何雨柱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不仅没有落了下风,反而在全院人面前,不动声色地树立起了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为了妹妹前途不惜自己名声的好哥哥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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