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宝生?
薛绿立时冷静了下来。
刚重生回来,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尽早联系上谢咏,设法洗清父亲的污名,竟一时没想起这个人来。
石宝生是她父亲薛德诚的学生,拜师求学多年,三年前又与她这个恩师独女定下婚约。
他如今已有秀才功名,若不是去岁薛绿丧母,有重孝在身,今年她及笄后,两人就该完婚的。石家父母已经催过几回了。
有这份婚约在,薛家合族亲友,都没把石宝生当成是外人。薛德诚更是将他视作衣钵传人,将最爱的女儿与最宝贵的财产都一并托付给他。
可惜所托非人。
上辈子薛绿在丧父落难时,出于对未婚夫的信任,不惜辞别亲族长辈,千辛万苦前去投奔,结果先是被退婚抛弃,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奶娘,接着还被石家人逼着以半个婢女的身份,屈辱地留下来生活了一年多。
等到石家人进京后囊中羞涩,他们竟然还想将她卖掉换钱!
若不是正巧遇上皇宫在京师甄选宫人,石六娘正在应选之列,石家舍不得亲生女儿,拿她冒名顶替,她还不知会落入何等不堪的境地!
重生前,薛绿已进宫两年多,与石宝生一家断绝联系多时,除了依然顶着“石六娘”的化名以外,与他家再无半点关系。
可她在石家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如今她想起石宝生,想起他的父母,心中的愤恨便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若不是她还记得,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她真恨不得立时就将那一家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刀砍了!
若没有父亲薛德诚的教导与提携,石宝生一个油坊坊主之子,怎会有今日的风光?!
不过,面对毫不知情的大伯父,薛绿还是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回答:“侄女还能有什么想法?当日爹爹出事,家里又不是没人去渡口通知他,他既然连奔丧都不曾来过,又合家消失个干净,可见是不打算与我们家共患难了。
“休说婚约如何,他在爹爹门下受教多年,却连学生的礼数都丢开了,我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大伯父薛德民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早就有类似的想法了,只是想到侄女可怜,才不忍心明说。
但看到薛绿如此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他又忍不住宽慰道:“我素日见石宝生那后生,温和知礼,倒不象是忘恩负义的人。他兴许是听说你爹被污蔑成了逆党,心里害怕,才会慌忙逃走的。
“再者,他父母也不是什么老实厚道人,兴许也曾跟他说了些什么。他顺着父母,才会一时糊涂,将师恩抛在了脑后。”
薛绿忍不住心中冷笑。正因为石宝生素来表现得温和知礼,一应坏事、坏话都叫父母出面,世人才会误以为他是个实诚君子,只不过是对父母太孝顺,才做了许多违心之事。
他们哪里知道,石宝生本性凉薄。他有功名在身,是全家的希望,可以带着家人改换门庭。即使他父母行事强势,可只要他真正想做成什么事,又哪里是他父母能拦得住的?
是石宝生看到恩师遭难,薛家对他再无助力了,才会主动选择背信弃义。
若是因为他过去表现出来的假象,就对他心存妄想,就怕以后会被他利用得死无葬身之地!
薛绿低下头,力劝大伯父抛开对石宝生的妄想:“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他既然已经负了师恩,我就不能再指望他什么了。
“他父母要他弃我们薛家而去,他没有半点犹豫地照办,连恩师入土,他都没来上一炷香,难道我们还能让他违背父母之命么?
“还不如趁着我如今有重孝在身,以此为名,与他退了婚约,从此各自安好,互不相干,还更省心些。”
薛德民想想也是,又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不过,若是他愿意悔改,他父母也不再胡搅蛮缠,你也可以宽容些。说到底,他毕竟是你父亲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婿,总比陌生人强。”
侄女儿总是要嫁人的。
薛绿没有反驳大伯父的话。不曾见识过石宝生真面目的薛德生,哪里知道那是何等狠毒的白眼狼?有些事,不曾亲眼目睹,他是不会想到的。
薛绿面上不露异样,只低声道:“大伯,我打算先去县里探望谢夫人,打听一下朝廷的消息。只要爹爹不曾蒙上污名,我便设法从县衙办几张路引,好尽快出门找石家人。
“哪怕我不想再与他家打交道了,石宝生当日带走了我爹的收藏,也是要收回来的,还得要他家正式写下退婚文书,省得日后说不清楚。
“只是侄女年轻,又不曾独自出过门,心里没底。能不能请大伯到时候陪我走一趟?就算石家父母胡搅蛮缠,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我,也有大伯能替我撑腰。”
薛德民忙道:“这是当然的,大伯还能让你一个孩子独自去跟石家理论不成?放心,到时候大伯带着你哥哥们陪你同去。就算他家人多势众,你也不用怕。”
他又问:“只是石家人消失无踪,你可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薛绿点头:“爹爹在世时,曾经跟石宝生说过,哪些地方会比较太平,适合战时避难。就算石宝生如今对我爹避之唯恐不及,他本见识浅薄,想来也不至于将我爹的话当耳旁风,专往那些不太平的地方去。
“我们只需在渡口寻人打听,知道石家雇的船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就大概能猜到他们往哪儿去了。”
薛德民抚须点头:“如此再好不过。回头我就让你二哥去渡口打听。先前他去渡口找石宝生时,没料到石家人会走,只当石宝生真是寻他父母商量去了。
“等他听说石家人离开的消息后便慌了神,急急回来报信,竟没多打听几句,实在粗心。这回得多嘱咐他两句才行。”
薛绿屈膝谢过大伯的帮助,又约好了明日出门的时间,便告辞出来。
奶娘在院子里等着她,面色发白,一脸的忧心忡忡。见到人了,她忙拉着薛绿往家走。
刚进家门,奶娘匆匆关上大门,都没来得及进屋,便急急拉过薛绿说话:“姐儿,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真打算跟石家哥儿退婚?!”
薛绿知道奶娘是关心自己,但有些话她必须提前说清楚:“奶娘,你也看到了。我爹对石宝生何等恩重?可他一听说我爹出事,连前来吊唁都不肯,转头就跑了,还卷走了我爹托付给他的所有收藏。这是一个正人君子该干的事吗?!
“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依靠。不趁早退了婚,要回爹爹的遗物,从此与他家老死不相往来,难道我还要与这等白眼狼纠缠不清么?!”
“可是……”奶娘欲言又止,“石家哥儿是老爷为姐儿千挑万选的夫婿。若是退了婚,姐儿将来可怎么办呢?兴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石家哥儿怕被老爷连累成了逆党,方才跑的。如今老爷不是没被定罪么?姐儿跟石家人说清楚,他家就不需要害怕了。这婚约……还是别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