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的手艺确实不是盖的。
不过半个多钟头的功夫，一顿丰盛到令人发指的饭菜，就已经摆上了那张破旧的方桌。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鸡汤，汤色金黄，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一大盘红烧兔肉，酱色油亮，散发着浓郁的肉香。主食是雪白的馒头和一大碗劲道的白面条。
这样的一顿饭，别说是在荒灾年，就算是在年景最好的时候，放在贾家，那也是一辈子都吃不上的光景。
秦淮茹看着这一桌子菜，眼睛都直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霸道的香味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肺里，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建斌哥，吃饭吧。”她给苏建斌盛了一大碗鸡汤，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顺从。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吃了起来。
秦淮茹实在是饿坏了，但即便是这样，她吃饭的动作依旧斯文，小口小口地吃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更没有狼吞虎咽的失态。
她夹了一块兔肉放进嘴里，那咸香软烂的口感，让她幸福得差点掉下眼泪。
她忍不住感叹道：“还是乡下好，背靠着大山，总能打点秋风。不像在城里，看着风光，其实都是表面。”
苏建斌喝了一口鸡汤，随口问道：“城里户口不是挺好吗？不用下地赚工分，每个月还有定量的口粮，有工作的还有工资和各种票证，怎么就成表面风光了？”
秦淮茹苦笑一声，放下了筷子。
“定量是有点，可那点东西，哪够一家子吃的？就说肉吧，一个月就那么几两肉票，我们家棒梗正在长身体，那点肉全进了他的嘴，我们大人连肉汤都喝不上一口。要是没黑市，一家子都得饿肚子。哪像你这儿，想吃肉就吃肉。”
她的话里，充满了对这种生活的向往。
苏建斌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心里一动，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要是在城里找到了工作，能把户口迁过去不？单位能给分房子吗？”
他这话一出，直接表明了自己的野心。
他，苏建斌，想进城，想当一个四九城的人。
秦淮茹愣住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建斌：“建斌哥，你想进城？”
她摇了摇头，像是觉得这个想法异想天开，“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城里待业的青年多得是，咱们乡下人，没门路没关系的，想找个正式工作，比登天还难。”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奈。
苏建斌却只是自信地笑了笑。
对别人来说是登天之难，对他来说，不过是想与不想的问题。
“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他看着秦淮茹，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去城里找你。到时候，我一定能搞定工作和户口。”
秦淮茹被他这种强大的自信所感染，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建斌哥，我在城里……等你。”
一顿饭，在一种奇异而暧昧的氛围中进行着。
苏建斌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淮茹。
他发现，这个女人虽然满腹算计，但确实是个好女人。至少，在持家和个人修养这方面，是顶尖的。
再联想到她以后在贾家的处境，那个尖酸刻薄的恶婆婆，那个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妈宝男丈夫，还有那几个被养歪了的白眼狼孩子。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
一个女人，在那种环境下，要拉扯大几个孩子，还要伺候一大家子人，不耍点手段，不用点心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后世那些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肆意地评价她，骂她“吸血鬼”，骂她“白莲花”。
可谁又真正设身处地地为她想过？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想撑起一个家，本就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为了活下去而使用的手段，又有什么值得被苛责的？
说到底，馋她的身子，是那些男人的问题。心甘情愿被她算计，那也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
苏建斌看着眼前这个正小口小口吃着馒头，连菜都不太敢夹的女人，心里忽然一软。
他夹起一大块鸡腿，放进了秦淮茹的碗里。
“多吃点，别客气。”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秦淮茹的心里炸响。
秦淮茹猛地抬起头，愣住了。
多吃点，别客气。
这句话，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
在娘家，她是姐姐，好东西要让给弟弟妹妹。
在贾家，她是儿媳妇，是外人，好东西都得先紧着婆婆和儿子孙子。她永远是那个最后动筷子，也最早放下筷子的人。
从来没有人，会主动夹菜给她，更没有人，会对她说“多吃点”。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心里最坚硬，也最冰冷的那一块地方，忽然就塌了。
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看着碗里那块油光发亮的鸡腿，又看了看对面那个面容平静的男人。
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进了面前的鸡汤碗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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