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和虎骨,是这头老虎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秦少琅故意说,如果赏银到得快,就把虎皮送给县太爷当椅垫。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告诉县令李建安:我知道这东西值钱,也知道你想要。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该给我的六百两给我,我们之间就只是单纯的赏金交易。你拿了我的好处,就得承我的情。
可如果赏银迟迟不到呢?
他就把虎骨泡酒,把虎皮卖掉!
这等于是在告诉李建安:你若想黑我的钱,或者对我动什么歪心思,那对不起,这最值钱的宝贝,你也别想得到!我宁可毁了它,或者把它卖给你的政敌,也绝不会让你白白占了便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威胁了,这是一种政治上的博弈!
他将一个烫手的山芋,狠狠地扔回给了县令李建安!
给钱,你好我好大家好,甚至还能得一张虎皮当人情。
不给钱,那大家就撕破脸。他秦少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烂命一条,可你李建安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治下出了“刁民”抗法,还丢了为民除害的政绩和唾手可得的厚礼,你的面子往哪儿搁?你的官声还要不要?
想明白这一层,苏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这个男人……他的心思,缜密得可怕!他走的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算了进去。
这哪里是一个乡野郎中?这分明就是一个精通权谋的枭雄!
“姐姐,你在想什么?”苏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她看着姐姐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有些担忧。
苏瑾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和家兵们推杯换盏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秦大哥他,不是一般人。”
……
与此同时,蓝田县县衙。
后堂书房内,灯火通明。
蓝田县县令李建安,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份卷宗。
他年近四十,面容清瘦,留着一部打理得十分整齐的短须,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色。
蓝田县,穷。这是他上任三年来最直观的感受。土地贫瘠,刁民遍地,豪强林立,赋税年年都收不齐,政绩更是无从谈起。他空有一腔抱负,却被这潭死水消磨得快要没了脾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老爷!老爷!王班头回来了!”师爷张文远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李建安放下卷宗,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是让他去秦家庄那边看看情况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那虎尸可曾带回?”
这张文远是他的心腹,王班头去之前,他就和张文远商议过。那头白额大虎为祸乡里,如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郎中猎杀,这既是好事,也是一个机会。
若是能将虎尸弄到手,一来可以彰显自己治下有方,为民除害,是桩不错的政绩。二来,那完整的虎皮虎骨,价值不菲,无论是拿去变卖充盈县库,还是送给上峰打点关系,都是绝佳的宝贝。
所以,他才派了最懂“办事”的王班头去。明面上是去核实情况,实际上就是去摘桃子的。
张文远苦着脸,还没开口,王班头就一脸狼狈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噗通”一声,王班头直接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喊道:“老爷!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那……那秦家庄的刁民,要造反啊!”
李建安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混账!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王班头哪里敢隐瞒,添油加醋地将土窑那边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在他的描述中,秦少琅成了一个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的悍匪头子,而他自己则成了忍辱负重,为了顾全大局才委曲求全的忠良。
“……老爷,您是没看见啊!那姓秦的小子,手底下养着三十多个亡命之徒,一个个凶神恶煞!我一提要把虎尸带回来,他们就全都拔出了刀!还说什么……还说什么您要是不把赏银送过去,他们就把虎皮给扒了,把虎骨拿去喂狗!这……这分明就是没把您,没把我们整个县衙放在眼里啊!”
王班头说得声泪俱下。
旁边的师爷张文远听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他知道王班头的德性,这里面肯定有夸大的成分。
李建安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气得浑身发抖,“一个乡野村夫,竟敢如此嚣张!真当本官的刀不利吗!?”
他看向张文远:“师爷,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张文远沉吟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此事……恐怕有些蹊跷。王班头说那秦少琅手下有三十多名悍卒,此事需要核实。而且,那秦少琅能猎杀连我们官兵都奈何不得的猛虎,其人绝非等闲之辈。最关键的是……”
张文远压低了声音:“他占据了民心。王班头也说了,当时蓝田镇的猎户和村民,都站在他那边。我们若是强行派兵去剿,万一激起民变,事情闹大了,捅到郡守大人那里,恐怕……对您的官声不利啊。”
李建安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ed之的是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是啊,民变。这是悬在每一个地方官头上的利剑。
他沉默了半晌,才咬着牙问道:“那依你之见,难道本官就要忍下这口恶气?把那六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乖乖地给他送上门去?本官的脸面何在!县衙的威严何在!”
张文远眼珠一转,凑上前去,低声说道:“老爷,脸面是小,实惠是大。那秦少琅不是说了吗?只要赏银到得快,那张虎皮,就送给您当椅垫。”
“一张完整的白额大虎皮,在京城至少值二百两银子!若是品相极佳,三百两都有人抢着要!更别提那副虎骨了!我们县衙府库里,现在连二百两现银都拿不出来,这六百两,本就是空头支票。如今,我们只需花六百两的‘名声’,就能换来至少价值五百两的实物,还能落下一个‘爱民如子,有功必赏’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那秦少琅……”张文远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他既然敢冒头,就跑不了。他能在蓝田镇呼风唤雨,可终究只是个郎中。等我们拿到了虎皮虎骨,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炮制他!到时候,是杀是剐,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