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秦少琅,依旧坐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慢条斯理地将碗里最后一口虎肉吃掉,才抬起头,看向那个惊慌失措的哨兵。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来了多少人?为首的是谁?可有说是为何而来?”
一连三个问题,清晰,冷静,直指核心。
这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瞬间就让那些慌乱的家兵们找到了主心骨。他们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秦少琅,仿佛只要这个男人还坐着,天就塌不下来。
那哨兵喘了口气,连忙回答:“回秦大哥,来了大概有十几个,都穿着县衙的差服,拿着腰刀。为首的是个胖子,好像是县衙的王班头。他们一到村口就问是谁家在办喜事,这么大阵仗,一听说是我们杀了老虎在庆功,就黑着脸直接往我们这边来了!”
王班头?
秦少琅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县衙里一个出了名的贪婪角色,平日里专管敲诈勒索,鱼肉乡里。
看来,是闻着腥味来的。
秦少琅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都坐下,继续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酒。天塌不下来。”
他又看向楚武:“让弟兄们把家伙都收一收,别那么剑拔弩张的,我们是良民,不是土匪。”
楚武虽然心中紧张,但对秦少琅的命令已是无条件服从。他立刻低声吩咐下去,家兵们虽然依旧站着,但那股逼人的煞气却收敛了不少,只是眼神依旧警惕地盯着土窑的入口。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十几个身穿黑衣,腰挎朴刀的官差,在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胖子,正是那王班头。他一双小眼睛在火光下滴溜溜地转,当他的目光落在空地中央那张巨大而完整的虎皮,以及那副被整齐拆解开的虎骨上时,他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了出来!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
一张如此完整的虎皮,一副品相绝佳的虎骨,这价值可远不止六百两银子!要是运作得当,送给郡守大人做寿礼,自己的前程……
想到这里,王班头的心头一片火热。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官威十足的模样,厉声喝道:
“好大的胆子!谁是管事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聚众作乱,还私自宰杀猛虎!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本想给这群泥腿子一个下马威。
然而,他预想中众人跪地求饶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三十多个汉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他感到心悸的漠然。
楚武眉头一皱,刚要上前,秦少琅却已经站起了身。
他缓步走到王班头面前,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语气平淡。
“这位官爷,此言差矣。我们并非聚众作乱,而是庆贺为民除害。我们猎杀的,正是前些时日县衙悬赏六百两银子的那头白额大虎。告示如今还贴在城门口,我等响应官府号召,拼死除害,不知何罪之有?”
王班头上下打量着秦少探,见他一身布衣,面容年轻,虽然气度不凡,但终究不像什么大人物。他心中那点因为场面而产生的忌惮立刻消散无踪。
“哼,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王班头冷笑道,“悬赏?悬赏是县太爷发的,你们杀了,就该将虎尸完整地带回县衙,听候县太爷发落!你们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竟敢私自剥皮拆骨,还在此分食虎肉!这是藐视公堂,罪加一等!来人啊!”
他大手一挥:“把这虎皮虎骨,连同这些刁民,全都给我拿下,带回县衙审问!”
他身后的十几个官差立刻“哗啦”一声,抽出了腰刀,就要上前。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我看谁敢!”
楚武爆喝一声,往前踏出一步,他身后那三十多名家兵也同时踏前一步。
“哐当!”
虽然没有抽出兵器,但这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响,带着一股千军万马般的气势,狠狠地撞在了所有官差的心头!
那十几个官差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们是什么人?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衙役,平日里对付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眼前这三十多个汉子,一个个身形彪悍,眼神凶狠,身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尤其是他们站在一起时,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流民,而是一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队!
王班头的腿肚子也有些发软,但他仗着身上这身官皮,色厉内荏地吼道:“怎么?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秦少琅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按下了楚武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转向脸色发白的王班头,笑容和煦,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
“王班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造反的帽子太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戴不起。”
“至于这虎尸,”秦少装指了指那张虎皮,“县衙的悬赏告示,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只说,凡猎杀此虎者,可凭虎尸或虎头,到县衙领取赏银六百两。可从来没写着,要把虎尸无偿上交,更没说,这虎肉我们不能吃,虎皮我们不能剥吧?”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缓:“王班头也是公门中人,应该比我更懂大魏的律法。这无主之凶兽,本就是谁猎杀便归谁所有。县衙出悬赏,乃是激励之举,可不是强买强卖。您现在要将虎皮虎骨全部拿走,还要抓我们的人……这恐怕,于理不合,于法无据吧?”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直接把王班头后面的话全都堵死了。
王班头的胖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秦少琅,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哪懂什么大魏律法,他只懂谁的拳头大,谁的官威大!可今天,这两样似乎都不太好使。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是李虎!
他带着几个昨天刚受过秦少琅恩惠的猎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