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浪漫小说 > 廿年杏语 > 第1章 被风吹走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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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阳光稠得像融化的蜂蜜,把城南小学的水泥操场晒得暖烘烘的。林晚蹲在那棵最粗的银杏树下,指尖捏着一根干树枝,轻轻拨弄着地上列队搬家的黑蚂蚁——她今天又被妈妈提前半小时送到了学校。

妈妈是三年级的语文老师,每天要带早读,总把她塞进教室后排的空位就匆匆去忙。林晚不喜欢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便溜到操场的银杏树下,和蚂蚁、落叶做伴。

十月的风裹着银杏叶特有的清苦香气吹过来,头顶的树冠哗啦作响,金黄的扇形叶片像小巴掌似的簌簌颤动。林晚抬起头,正看见一片最完整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却在半空中被一阵突然的大风卷走——与此同时,一张雪白的画纸像受惊的白鸽,从操场另一头直直扑过来,擦过她的膝盖,落在沾着晨露的狗尾巴草上。

“我的画!”

一声带着哭腔的男孩声音刺破了操场的安静。林晚转头看去,石凳旁站着个陌生的男孩:深蓝色背带裤,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被风吹得翻起来,像两片慌张的小翅膀。他正手忙脚乱地按住石凳上散落的画纸,眼睛却死死盯着飘走的那张,急得鼻尖都红了。

林晚捡起画纸。纸上用彩色铅笔画着一棵银杏树,却不是平常人仰头看的样子——是从树顶往下俯瞰的视角:金黄的树冠像撑开的巨大伞盖,伞盖下几个火柴人正跳着皮筋,连皮筋的弧度都画得清清楚楚。画纸右下角用铅笔写着工整的小字:二年级一班许朝阳。

“给你。”林晚走到男孩面前,双手把画纸递过去。她注意到纸角被草叶刮得有点皱,便用指尖轻轻抚平,声音放得很轻,“画得真好,像小鸟站在树顶上看到的样子。”

许朝阳愣愣地接过画,耳尖“唰”地红了。他转学来三天,还没和任何人说过超过三句话,更没被人这样认真地夸过画。“谢、谢谢。”他结结巴巴地说,攥着画纸的手指都在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我、我是新转学来的,上周一刚到。”

“我知道呀。”林晚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上周升旗仪式,校长介绍过你——说你美术特别好。”她指着画纸上的署名,“我叫林晚,二年级三班的,我妈妈是咱们学校的语文老师。”

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点。许朝阳偷偷看她:扎着羊角辫,发梢系着粉色的蝴蝶结,眼睛在光线下是淡淡的琥珀色,和她手里捏着的那片银杏叶一模一样。

“你、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许朝阳终于把剩下的画纸收进蓝色文件夹,鼓起勇气问——他其实是想问“能不能每天都和你一起待在这里”,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嗯,妈妈要提前去教室准备早读。”林晚晃了晃羊角辫,突然像想起什么,从棉布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你看,我收集的宝贝。”她摊开掌心,几片形状各异的银杏叶躺在里面:有的边缘带点浅红,有的叶脉特别清晰,还有一片基部缺了个小口,像被咬了一口的小扇子。

许朝阳凑近了些,闻到一股混合着阳光和洗发水的淡香从她发间飘来。他鬼使神差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空白画纸,蹲在石凳旁:“我、我帮你把它们画下来好不好?这样就算叶子枯了,也能留着样子。”

没等林晚回答,他已经握着铅笔动了起来。林晚也跟着蹲下,下巴快碰到他的肩膀,看着他先用轻线勾出叶片的轮廓,再顺着叶脉的走向细细描,最后用黄色彩铅从叶尖往叶柄慢慢晕染。他画得很专注,眉头微微皱着,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画到那片有缺口的叶子时,突然停住了笔。

“这里...”他指着那个小缺口,抬头看林晚,眼睛亮晶晶的,“是被虫子咬的吗?”

林晚惊讶地睁大眼睛,差点碰掉他手里的铅笔:“你怎么知道?这片是我昨天捡的,我还琢磨了半天,为什么好好的叶子会缺一块呢!”

许朝阳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因为我原来学校的美术老师教过植物素描,说银杏叶的缺口要么是虫咬,要么是被风吹断的。”他边说边从彩铅盒里挑出红色和黑色,在缺口旁边画了只小小的七星瓢虫,“让它来‘治好’叶子的病。”

“咯咯——”林晚笑了起来,笑声脆得像挂在教学楼檐角的风铃。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铁皮糖果盒,打开后,里面装的不是糖,而是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彩色便签纸。“我们来交换秘密吧!”她撕下一张粉色的便签递给许朝阳,指尖有点发烫,“你写一个自己的秘密给我,我也写一个给你——要真的秘密哦!”

许朝阳接过便签,手指都在抖。他长这么大,从没和人分享过秘密——比如“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踢足球,每次练射门都怕踢到队友”,比如“我晚上会抱着画本睡觉,因为画本里有妈妈送我的第一支彩铅”。他咬着铅笔头想了半天,终于在便签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字:“我不喜欢踢足球,但爸爸说男孩子必须要会。”

林晚接过便签,看完后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从盒子里抽出一张淡绿色的便签,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对折两次,塞进许朝阳的手心:“现在不能看,要等下午放学,在这棵银杏树下才能打开——这是我们的第二个秘密!”

许朝阳乖乖地把便签放进衬衫口袋,贴在胸口的位置,能感觉到纸的温度。这时,他听见林晚又说:“那我们再做个约定好不好?”她指着身后那棵最粗的银杏树,树干上还留着往届学生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每年秋天,我们都在这棵树下埋一封写给未来的信,等我们上了中学、大学,再一起挖出来看!”

操场上的预备铃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许朝阳看着阳光穿过林晚透明的耳廓,照出细小的绒毛,心跳突然“咚咚”地快了起来。他想说“好”,又怕自己声音太小,便直接伸出了小指:“拉、拉钩。”

林晚笑着勾住他的小指,她的指尖微凉,许朝阳的手心却出了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要给对方买十块草莓糖!”她念完孩子间的约定口诀,又把刚才那片带缺口的银杏叶塞给他,“这个是约定信物,你一片,我一片,丢了就不算数!”

许朝阳紧紧攥着银杏叶,看着林晚把铁皮糖果盒塞进书包,蹦蹦跳跳地往教学楼跑。“明天还在这里等你!”她跑到走廊口时突然回头,挥了挥手里的银杏叶,羊角辫上的粉蝴蝶结晃得他眼睛发花。

“好!”许朝阳大声回答——这是他转学来第一次大声说话。

他站在银杏树下,摸了摸胸口的便签,又看了看手里的银杏叶和画纸上的七星瓢虫,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教室的玻璃窗映出他的笑脸,窗外,那棵银杏树在风里轻轻摇曳,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刚才埋便签的地方,像给他们的约定盖了一枚金色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