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分,技术中队地下车库里只开了一排日光灯,光线落在白色江淮瑞风的车漆上,像一层没有温度的霜。老郑把卷帘门拉到底,铁轮与地面摩擦发出钝响,声音在空旷的四壁间来回弹跳,最后归于安静。李汉站在车尾,手里提着铝合金勘查箱,箱角还沾着夜雨留下的水迹。
“先外后内,顺序别乱。”老郑把勘查灯推近,光束垂直切过右后轮胎。胎壁的花纹缝隙里嵌着一层暗红色泥垢,已经半干,边缘结着细碎的砂砾。李汉蹲下去,用一次性探针挑了一点泥,放在掌心轻碾。颗粒粗粝,带有明显的黏性和铁锈味,pH试纸测试显示4.8,酸性,高含铁。江城近郊只有两处废弃红壤区:北郊旧砖厂与西南铁路取土场。前者三年前停产,后者去年覆土复绿,车辆无法驶入。答案指向明确。
老郑递过标签笔,李汉在证物袋写下“C-01,右后轮胎外侧红土,2025-04-28,04:27”。随后两人架起可移动工作灯,开始对整车进行无盲区扫描。车门锁孔完好,车窗胶条无撬痕,说明车辆并非暴力盗用。驾驶座椅位置固定在最前端,与车主周凯身高一米八二的记录一致;副驾地板落有一张折皱的电费催缴单,开票日期为上周三,户号对应周凯租住地。线索暂时安全。
副驾脚垫下方,李汉的镊子碰到了硬物。一枚银色纽扣被翻上来,圆径1.2厘米,边缘滚齿,中心冲压字母“R”。与现场绿化带发现的那枚相比,这枚没有划痕,背面仍保留出厂喷码“RK2024-09E”。老郑用放大镜检视齿口:“同一批次,误差不超过0.02毫米。”李汉把纽扣装进独立袋,编号“C-02”。
后备厢打开,塑胶垫掀起,底板残留一滩暗红色泥浆,厚度约两毫米。泥浆表面有树枝拖曳痕迹,留下极细的平行沟槽。李汉用无菌勺取样,盛满三瓶50毫升玻璃罐,标记“C-03-1、C-03-2、C-03-3”,分别用于元素光谱、植物碎屑比对及DNA富集。老郑在泥浆中央发现一片不足指甲盖大的悬铃木叶片,叶背密被白色星状绒毛,这种行道树仅分布于北郊砖厂外围道路。定位再次收窄。
痕检台显微镜下,红土样本呈现高岭土与石英颗粒混合结构,含铁氧化物达8.7%,与砖厂取土坑化学成分一致。磁粉扫过土粒,显现三条细如发丝的金属反光——镀锌钢丝屑,断面呈45剪切,与一次性尼龙扎带剪口特征吻合。李汉记录下钢丝直径0.25毫米,与死者脚踝束缚痕宽度2.7厘米形成工具链闭环。
上午七点,物证流转单送达。纽扣比对结果:RK2024-09E批次共生产一万枚,其中六千枚出口东欧,余下四千枚流入江城劳保市场。唯一零售商“恒丰五金”老板回忆,上月二十五日傍晚,一名戴口罩的男顾客买走两包共四十枚,现金支付,未留联系方式。老板对其印象颇深:对方声音低哑,右手虎口有陈旧烧伤疤痕。
与此同时,技侦组传来消息:江淮瑞风实际车牌苏A·E73R2为套牌,真牌车辆三日前报失,车架号被打磨后重新刻印。真车最后出现位置为北郊废弃砖厂北门监控,时间23:11,随后信号消失。车主周凯自凌晨五点起失联,手机关机,基站最后一次握手位置同样指向砖厂方向。
十点整,赵国强在会议室挂出1:5000北郊地形图,红笔圈出砖厂核心区域。轮窑三座,呈品字形排列,最深处窑口距入口280米,常年积水,淤泥厚达半米。窑区外围原有监控六台,全部因断电失效,断电时间为22:30至23:40,与兴华巷探头异常区间高度重叠。赵国强用尺子量取直线距离:砖厂至案发现场8.4公里,车程十一分钟;步行穿越田埂则需四十七分钟——恰好是监控空白时长。
下午一时,勘查车队出发。李汉与赵国强同乘第一辆越野,后备箱备有防暴盾、破拆钳及85式微冲。老郑率技术组携三维扫描仪、多波段光源、土工雷达。雨云压得很低,北环公路湿黑如带,两侧杨树新叶被风卷起背面,露出一片银白。
两点十七分,车队抵达砖厂北门。铁门锈断,锁链拖地。院内荒草过膝,碎砖与红土交错。老郑俯身测量轮胎印:花纹间距、磨损度与江淮瑞风完全匹配,方向直指最深处窑口。窑口外十米,拖拽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凌乱脚印,尺码42,压痕前深后浅,符合负重姿态。李汉用石膏取模,同时标注坐标X-127、Y-56。
窑内光线骤暗,手电光柱扫过拱顶,水珠从砖缝滴落,发出清脆回声。地面淤泥表面覆一层浅红水膜,脚踩下去,泥水没过脚踝。老郑把多波段光源调至365纳米,蓝光下,一截淡紫色纤维在泥面浮现,与死者连衣裙面料荧光反应一致。李汉屏住呼吸,用镊子夹起纤维,放入证物袋“C-04”。
再往里,淤泥中出现一块下陷区域,长180厘米,宽45厘米,轮廓与成人背部相符。土工雷达扫描显示,下方30厘米处有不规则金属反射。赵国强示意停止前进,改用破拆钳掘开表层。十分钟后,一柄绝缘剪露出全貌:刃长12厘米,刀口崩缺,柄部残留暗红色指印。李汉用鲁米诺喷洒,蓝白光晕下,指印呈现清晰箕型纹,初步判断为右手拇指,具备比对价值。
窑洞最深处,一只黑色塑料袋半埋在泥中,袋口用黄色电工胶带缠了三道。剪开袋口,里面是折叠整齐的墨绿色雨衣,雨衣内衬沾满红土,与江淮瑞风后备厢样本完全一致。雨衣胸前位置缺失一枚纽扣,断口新鲜,与“C-02”纽扣可拼接。李汉把雨衣装进大号证物袋,封口时,他听见自己心跳沉稳有力——证据链已成闭环。
下午四点,现场勘查结束。技术组在窑口拉起警戒带,竖立“重点物证提取完毕”标识。赵国强用无线电呼叫支援组:
“目标区域锁定,嫌疑人可能仍在附近活动,各小组按扇形展开搜索,保持静默。”
李汉抬头,乌云裂开一条缝,夕阳像烧红的铁水倾泻在废墟上,红土被照得近乎透明。
轮胎留下的最后一点泥,正在阳光下慢慢变硬,像一枚正在固化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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