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觐见”,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东宫内殿之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甘露殿!
那可是大唐天子李世民的寝宫,是整个帝国权力中枢的心脏!
宣林沐觐见,这意味着,他今夜在东宫掀起的波澜,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那位九五至尊的耳中。
王内侍脸上的激动瞬间化为了极致的紧张,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指挥着宫人:“快!快给林先生整理衣冠!取温水来为先生净面!”
程处默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用力地拍着林沐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如同打雷:“林先生!你要见圣上了!我爹说圣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榻上,刚刚体验了失而复得狂喜的李承乾,此刻也强撑起身体,那双重新焕发生机的眼眸里,充满了真诚的鼓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看向林沐,郑重地说道:“林先生,父皇雄才大略,明察秋毫。你只需将今日对孤所言,如实禀报即可。先生之才,父皇定会赏识。”
这是来自储君的背书,是今夜面圣最大的护身符。
林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份即将面见历史传奇人物的激荡。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眼前的“大场面”,是活生生的曾一手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min!
【冷静,冷静。李二也是人,不是三头六臂。他现在是求医者家属,我是主治医生。摆正心态,不卑不亢,拿出专业素养来。】
他心中飞速地做着心理建设,任由宫女们为他整理那本就整齐的衣冠。
程咬金收起了方才的嬉笑之色,面容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走到林沐身边,沉声道:“小子记住在圣上面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圣上最烦虚言粉饰。但,也莫要失了分寸,君心似海,深不可测。某家,会在殿外等你。”
最后一句话是承诺也是警告。
一切准备就绪,在一名手持宫灯的内侍引领下,林沐迈步走出了东宫。
夜色深沉,皇城之内,万籁俱寂。只有巡逻的百骑司禁卫,甲叶摩擦间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高大的宫墙在月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之上。
从东宫到甘露殿的路并不算长,但林沐却觉得,这是他两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自己所学所想所知,与这个时代的背景人物话语体系,进行着最后的整合与推演。
他知道,今夜的对话,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也将决定他能否将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医学理念,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播下种子。
甘露殿前,两排手持长戟的金甲武士肃然而立,目光如电,神情冷峻,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铁血煞气,比刘莽麾下的府兵精锐了不止十倍。
引领的内侍在殿前通报后,躬身退下。厚重的殿门,在一阵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里面一片温暖而明亮的灯火。
“宣林沐觐见——”
林沐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而入。
甫一踏入殿中,一股无形的却又无比厚重的威压便扑面而来。这威压并非来自奢华的陈设,而是源于殿中那两个人。
大殿正中,端坐着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他并未穿着龙袍,只是一身寻常的赭黄色圆领袍衫,但那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腰背,尤其是那双深邃如星辰、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让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度。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唐太宗,李世民。
而在他身旁,则坐着一位凤仪天成的女子。她身着一件素雅的宫装,容貌温婉柔美,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聪慧与大气。她的目光落在林沐身上,带着慈和带着好奇更带着一丝属于母亲的关切与审视。
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
“草民林沐,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P娘。”林沐不敢怠慢,上前几步,行跪拜大礼。
“平身。”
李世民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就是林沐?”李世民并未急着夸赞,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将林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你声称能治愈太子连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消渴症,是何来的信心?”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开门见山,直击要害。
这便是帝王的问话方式。
林沐稳住心神,躬身回答:“回陛下,草民不敢言‘治愈’,只敢言‘调理’。信心亦非来源于草民自身,而是来源于对病理的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李世民的眉毛微微一挑,显然对这个词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陛下,草民以为治人之身如治一国。”林沐抛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核心论点。
“人体五脏,便如朝中五府。其中‘脾脏’,便如我大唐之‘司农寺’,专司将天下钱粮(五谷精微),转运调配,化为国之血脉(气血),以供养百万军民(四肢百骸)。”
这个比喻,瞬间抓住了李世民的注意力。他治国一生,对这套理论再熟悉不过。
林沐继续道:“太子殿下之症,在于‘司农寺’(脾脏)本身积劳成疾,不堪重负。它已无法将送来的钱粮(饮食)有效转运。而太医署诸公所用之‘滋阴降火’法,固然是好意,却如同一位只知催促司农寺上缴钱粮,却不问其本身疾苦的酷吏。钱粮越是催逼(进补),司农寺越是不堪重负,最终只能任由这些宝贵的钱粮(精微)流失于外(随溺而出),国库(身体)日渐空虚。”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比喻,他听懂了而且深以为然。
“而草民之法,则反其道而行之。”林沐的声音沉稳而自信,“其一‘节食’,是为减轻司农寺的负担,让它得以喘息;其二‘运动’,是为疏通官道(经络),让转运不再拥堵;其三‘健脾汤药’,则是直接为这位生病的‘司农大臣’治病,助其恢复元气。”
“如此减其负疏其路,治其本。司农寺一旦恢复职能钱粮自然能重归国库,国家(身体)焉有不强盛之理?”
一番“治国论”讲完,殿内一片寂静。
李世民久久没有说话,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波光流转,似在思索,似在权衡。他没想到,一个乡野郎中,竟能将医理与治国之道,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丝丝入扣。
“说得好。”
开口的是长孙皇后。她温婉的脸上带着一丝动容的微笑:“本宫虽不懂医理,却也听明白了。林先生此法,是以仁心行王道,而非霸道。承乾能得先生调理,是他的福气。”
皇后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林沐极高的评价。
李世民这才缓缓开口,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好一个‘治身如治国’。林沐,你不仅有医术,更有见识。”
他并未立刻许诺封赏,帝王的心思,远非如此简单。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随林沐一同被呈上来的那卷用油布包裹的竹简之上。
“朕听高明(李承乾的字)说你之一身所学,皆源于一本古医残卷?”
来了!
林沐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回陛下,草民不敢居功,一身所学,确实多受此卷启发。”
“呈上来。”
王内侍连忙将那卷《疠气论》残卷,恭恭敬敬地呈送至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亲自解开油布,展开竹简。当他的目光扫过那用朱砂标记的关于“狮面”、“肢节残缺”的描述时,他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容。
他抬起头,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剑,死死地锁定在林沐身上。
“这上面所载的恐怖病症……”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
“你对朕说实话。”
“可是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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