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梧桐树影斑驳，路灯昏黄。
刚刚在花园饭店吃下的那顿饭，像是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现实又一点点爬回来，压在我的肩上。
沪上滩的每一栋楼，在我眼里，都无比遥远。
林秀兰走在最前头，从衣兜里摸出那包皱巴巴的“龙泉”，抖出一根烟，用火柴“滋啦”一声点上。
她深吸一口。
“以前哪敢想啊……”
她吐出一口烟，望着马路对面驶过的沪上滩牌轿车，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夜色：“坐着铁壳子，呼呼地走，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我年轻那会儿，骑个破自行车都像过年。”
没接话。
我盯着那辆远去的车，尾灯红得像血。
忽然听见林雪的声音。
“以后，咱们厂也买一辆。”
林秀兰转过头，眯眼看着她：“你说啥？”
林雪站在路灯下，月白色的旗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自信：“我说，以后咱买一辆车。”
林秀兰失落的摇了摇头：“改革开放，建设浦东，沪上滩全面发展。”
“未来……”
“我们这些人，都是旧时代的残党，会被清除的。”
“老街的厂子，现在一个比一个安分，能拿白的争，都不敢去背地里用黑的使手段。”
“不然，你以为你爸死了以后，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把厂子安静的开三年？”
“不过最近，他们似乎不安分了……”林秀兰眼神中一抹女人不该有的戾气浮现。
空气凝了一瞬。
林雪也没了声音。
……
就在这时，街角阴影里，忽然传来一声粗哑的喊叫：“那不是林满仓吗？！”
我浑身一僵，像被冰水从头浇下。
声音像刀子，割破了夜晚的宁静。
我猛的扭头，只见斜对面的巷口，走出七八个男人，全穿着黑色中山装，袖口挽起，露出手臂上青筋暴起的肌肉。
最前头那个，脸上一道横贯鼻梁的刀疤，在路灯下泛着惨白的光——刀疤老六。
他咧着嘴，牙黄，笑得阴森：“赵哥都没弄死侬，侬个瘪三命真大啊！”
我脸色一沉，心跳飙到喉咙口。
来者不善。
我下意识往旁边一挪，挡在林雪身前：“这是冲我来的！”
林雪平静的看着刀疤老六，并没有因为这几个人慌乱，而是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我没回头：“跟我在码头有些过节。”
可刀疤老六根本没看我，他的目光，像蛇一样，缓缓地、一寸寸地爬上了林雪的脸。
他眯起眼，啧了一声：“哟……这是谁家的小姐？穿得这么体面，细皮嫩肉的……啧啧，这身段，这脸蛋，比外滩歌舞厅的头牌都俊。”
他舔了舔嘴唇，往前一步：“老板娘？还是哪个厂的小千金？怎么，带着一个泥腿子吃香喝辣，就没人护着侬个？”
“老六！”我往前一步：“你最好滚一边去，敢动我老板一根头发，我剥了你的皮！”
可刀疤老六根本不在乎，他反而笑了，手慢慢从中山装兜里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刀：“啪”地一声弹开。
“老板？哈！一个女娃娃也配当老板？”
他狞笑着，眼神像要把林雪剥光：“这年头，钱没有好赚的，当什么老板。侬这小娘们，不如跟我去码头，伺候伺候大哥们，保侬吃香的喝辣的……”
林雪脸色一冷，一股不耐涌现，根本没把刀疤老六几个人放在眼里，站在我身前，直视刀疤老六，声音不大，却清晰如刀：“小林现在是我的人，请你离开？”
刀疤老六一愣。
“哈哈哈！”他猛地仰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肚子直抽抽：“哎哟我的妈呀！老子今晚是撞上神仙戏了？”
他身后那群黑衣汉子也轰然炸开，一个个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听见没？‘他是我的人’？这女娃娃脑子让门夹了吧？”
“哈哈哈，小娘们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护短？她护鸡毛啊！”
刀疤老六笑够了，抹了把嘴角，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阴狠。
他慢悠悠往前一步，歪着头打量林雪，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具。
“哎哟哟……”
他故意拖长音调，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手抚胸口：“你这么一说，我这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吓坏了！你说说，你是不是得赔我？啊？赔偿我脆弱的心灵？”
说着，他突然一把抓住林雪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骨头捏碎，粗暴地往自己胸口按去！
“来来来，摸摸，摸摸！你看我心跳得多快？是不是你害的？你要负责！今晚就跟我走，陪我喝酒、跳舞，不然我可要告你骚扰！”他狞笑着，脸上刀疤因扭曲而抽搐，像条活过来的蜈蚣。
“放开她！”
我不想惹事的，可是看到林雪别刀疤老六抓着手这样侮辱，一股怒火实在压不住，冲上去就是一脚，一点力气都没收着。
哎呦！
刀疤老六惨叫了一声，捂着胸膛退了几步，瘫坐在地上，咳嗽了半天。
“你特么的，上次只有老子一个人，被你占了便宜。”
“今天你还想在老子手里占便宜？”
“动手，给我要了这小子的狗命！”刀疤老六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我怒吼了声。
其余的几个人，也都从怀里掏出了匕首和短棍，面带不善的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打刀疤老六一个人，我还有些自信，可是对面几个人一起上，腹背受敌，而且还得护着雪姐和林姨，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刀疤老六也看出了我的紧张，得意的哼了一声，拍了拍胸口的灰尘，玩味的看着林雪。
“小手还挺嫩……这细皮嫩肉的，天天跟泥腿子混一块儿，可惜了。不如跟我回码头，我让侬个当压舱的宝贝……”
林雪盯着刀疤老六，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股冷光。
甚至连跑的意思都没有。
眼看着几个混子就要逼过来了。
我的眼睛盯上了地上的半截砖头，随时准备捡起来反击。
大不了逮着一个人往死里干！
就在这死寂般的压迫中——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猛地炸开在寂静的夜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