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尘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压到山脊线，灰白的光落在他肩头，伤口结了一层暗痂，底下还在渗血。阵旗斜插在岩缝里，旗杆微颤，像是还在感应什么。
他没动，只把左手慢慢抬起来，指尖一滴血落进旗底纹路。血丝顺着残阵游走，穿过地底，一直连到三十里外那座死寂的小城。
城中心的地脉残纹还在，断得厉害，但骨架没塌。
他收回手，旗杆轻轻一震，倒了下来。
“走。”他说。
林寒月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只陶瓶，瓶口封着火纹符。她没问去哪，只是把瓶子塞进他怀里。瓶身微烫，是刚炼好的止血丹，还带着药气。
楚无尘没接，反手将瓶口拍开，倒出三粒丹药，全吞了进去。药力冲上来，肋骨处那股被剑气撕裂的钝痛稍稍退了些。他弯腰捡起阵旗，插进腰带，转身朝洞外走去。
二十名死士已经整装待发，身上还带着昨夜的血污，有人胳膊缠着布条，渗着黑血。没人说话，脚步踩在碎石上，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小城在东北方十五里，建在幽冥裂谷边缘，城墙塌了半边，城门歪斜地挂在铰链上，风吹一下就晃。城内建筑大多烧过，只剩下焦黑的梁柱和断墙。街道上散落着碎骨，看不出是人是兽。
楚无尘走到城门口，停下，从袖中取出那枚幽光流转的冥玉。玉一离身，四周空气立刻沉了一分，地底传来细微的震动。
他蹲下，把冥玉按进地缝。
玉身刚触地，一道幽蓝纹路便从裂缝中蔓延开来，像活物般爬向城心。纹路所过之处，地底残存的阵基微微发亮，随即又熄灭。
“主阵眼在城隍庙底下。”他说，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林寒月点头，带了四名阵徒朝城内走去。楚无尘没跟，站在原地，左手按在冥玉上，闭眼。
残阵通幽——开。
识海中，《玄枢阵经》的残篇缓缓转动，地脉断裂的走向在他脑中化作一道残纹。那纹路扭曲如脊骨，三处断点正好对应“幽冥脊骨阵”的缺失节点。
他睁眼，从怀中抽出一张阵图，用指尖沾血，在上面画了九个点。
“导灵桩按这个位置埋。”他把图递给身后一名死士，“深三尺，桩头刻逆火纹，引煞入脉。”
死士接过图，立刻去传令。
楚无尘靠在断墙边，喘了口气。药效在退，伤口又开始发烫，像是有火在经脉里烧。他没管，只把阵旗抽出半截，旗面轻抖，洒出一缕黑气，钻进地缝。
这是他昨夜埋下的控阵线，还没断。
只要那五十具铜尸的灵枢没彻底崩解，他就能借他们的残魂，短暂牵引地脉。
半个时辰后，第一根导灵桩落下。
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接上了。林寒月站在庙前，手中剑尖点地，划出一道弧线。剑锋过处，地面裂开，露出下方锈蚀的阵盘。
“主眼锈死了。”她回头说，“得换芯。”
楚无尘走过去，从冥玉中抽出一丝幽光，注入阵盘。锈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玄火连环”四字。字迹残缺，但脉络还在。
“用煞气冲。”他说，“引深渊阴流进来，补三处断脉。”
林寒月点头，召来阵徒，将九根导灵桩同时激活。桩头刻纹亮起，黑气如蛇，顺着地缝钻入地底。
片刻后，城中心的阵盘突然一震，幽光从裂缝中渗出，随即向四面八方蔓延。街道、墙基、屋顶，所有残存的阵纹都被点亮，连成一片。
整座城，微微震了一下。
楚无尘抬头，看见城墙上原本熄灭的守阵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灯光幽蓝，不闪不灭，稳稳地照着每一条街。
成了。
他松了口气，靠在庙柱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肩头的伤口。血又渗出来了，顺着袖口滴到地上，被阵纹吸走。
林寒月走过来，递上一块新布条：“该换了。”
他摇头：“等会。”
话音刚落，一名探子从城墙上跃下，单膝跪地：“东南方十里，尘烟起，规模不小，至少五百人，带破阵弩和灵桩车。”
楚无尘没动。
林寒月皱眉：“我们才三百阵徒，一半没实战经验。”
“他们带的是破阵弩，不是攻城炮。”楚无尘缓缓站直，“说明他们以为我们还在矿洞那种地方死守——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城。”
他转身走进庙内，从阵盘底下摸出一个铁盒。盒一打开，十二枚黑紫色圆珠静静躺着，表面刻着细密的尸纹，中心嵌着一枚烧得发黑的噬灵钉。
“九幽噬灵弹。”他拿起一枚，指尖一碾，珠子没碎，但内部传来极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拿去。”他把盒子交给林寒月，“城门、墙基、地脉交汇点，各埋三枚。引爆点设在主阵眼。”
林寒月接过盒子，没问怎么用。她知道，这种东西，只要阵法被触，就会自己找目标。
“还要做什么？”
楚无尘从怀中取出一张新符纸，画了三笔，撕成两半，一半贴在阵盘上，一半捏在手里。
“布个诱灵阵。”他说，“把东门的灵气压到最低，让他们以为那里是弱点。”
林寒月点头，立刻去安排。
楚无尘站在庙前，看着城墙上新挂起的阵旗。风一吹，旗面展开，袖口的暗纹微微发亮，和城中阵网隐隐共鸣。
他抬起手，把剩下那半张符纸贴在胸口。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黑线，钻进皮肤。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一旦阵网被破，残阵通幽会自动激活，借噬灵弹的反噬之力，瞬间重组残阵。
他不怕他们来。
就怕他们不来。
两个时辰后，全城三百导灵桩全部就位，玄火连环阵运转如一。阵徒们在街头列队演练，口令声此起彼伏。城墙上，守阵灯连成一线，幽光不灭。
楚无尘站在城楼，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尘烟，越来越近。
林寒月走上来，手里拿着最后一枚噬灵弹：“埋好了。”
他点头，从腰带抽出阵旗，插进城楼石缝。
旗杆刚稳，他忽然抬手，指向东门。
“把那扇门，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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