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个装配车间。
前一秒还是焊枪弧光闪烁、机器轰鸣的喧嚣战场,下一秒便坠入了死寂无声、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劣质茶叶的苦涩味,以及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滴答…”
“滴答…”
混合着血水和茶水的液体,从秦风烫伤的手背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响。
老王端着那个空荡荡、油腻腻的搪瓷茶缸,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音节:“俺…俺…降温…茶…茶…导…导电…凑…凑短路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黑暗中颤抖、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恐惧。
秦风没有动。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根被钉死在黑暗中的柱子。
手背上被滚烫锡液烫出的水泡,又被滚烫的浓茶浇淋,此刻火辣辣地疼,混合着茶水渗入伤口的刺痛,钻心蚀骨。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死死地聚焦在黑暗中那块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电路板上。
那块板子…承载着他最后的希望,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央那只银光闪闪的RM-117电阻…熄灭了。
一百只金疙瘩…少了一只。
苏棠那句冰冷的“省着用…提头去见泰山”
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炸响!
“呼…呼…”秦风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黑暗中,没人能看到他眼中瞬间爆发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赤红血丝!
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绝望和屈辱,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疯狂奔涌!烧毁了他的理智!
“王!德!发!!”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从秦风喉咙深处炸开。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在死寂的车间里轰然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猛地转身!黑暗中,凭借着记忆和对老王位置的直觉,他如同炮弹般冲向那个端着茶缸的模糊黑影!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秦风狠狠一拳砸在老王的胸口!
“啊!”老王惨叫一声,手里的搪瓷茶缸“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砸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工具架上!扳手、钳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降温?我让你降温!!”
秦风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暴戾的杀意!
他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双手死死揪住老王油腻的工装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
“茶水?你他妈用茶水泼老子的金疙瘩!”
“泼老子的命!!”
“泼老子的脑袋!!!”
秦风的脸在黑暗中扭曲,额头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生吞活剥!
一百只!
就剩九十九只了!
这损失…拿什么补?
拿他秦风的命去填吗?
老王被掐得直翻白眼,双脚离地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拍打着秦风的手臂。
“秦技术员!秦技术员!冷静!冷静啊!”
黑暗中,几个离得近的工人终于反应过来,惊呼着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抱住暴怒的秦风,拼命将他往后拉。
“放开我!!”
秦风奋力挣扎,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老子今天…非掐死这个蠢货不可!!”
车间里一片混乱!拉扯声、喘息声、老王的咳嗽声、工具的碰撞声…在黑暗中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鸣。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开关声响!
一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精准地打在秦风、老王和拉扯的工人身上!
光柱的源头,是车间门口。
苏棠站在那里。
她不知何时到的,手里拿着一把强光手电筒。
刺眼的光柱下,她那张清冷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寒冰,只是淡淡地扫过暴怒的秦风、瘫软的老王和混乱的众人。
“闹够了吗?”
苏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秦风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审视。
秦风被那目光刺得一激灵,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狂怒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绝望。
他颓然地松开手,老王“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苏…苏观察员…”秦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电路板…RM-117…烧了…一只…”
苏棠没有立刻回答。她举着手电,迈步走进车间。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走到那张狼藉的工作台前,手电光柱缓缓移动,扫过满地狼藉的零件、烧焦的飞线、碎裂的电位器…最后,定格在那块中央冒着青烟、一片焦黑的电路板上。
光柱下,那只曾经银光闪闪的RM-117电阻,已经变成了一小坨焦黑的、扭曲的碳化物。
周围,几个老式线绕电位器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手电光仔细扫过电路板边缘…
苏棠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了电路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几个同样被茶水浇透、但侥幸没有被烧毁的老式碳膜电位器,歪歪扭扭地焊在一起。茶水在板子上蜿蜒流淌的痕迹还未干透,在强光下反射着微弱的湿光。
“茶水…导电…”苏棠低声自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她蹲下身,凑近那块焦黑的电路板,手电光聚焦在那几个湿漉漉的碳膜电位器上。她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发烫的区域,轻轻触碰了一下电位器引脚附近残留的、带着茶渍的水痕。
“万用表。”苏棠头也不回,声音清冷。
一个离得近的技术骨干愣了一下,赶紧在黑暗中摸索,把掉在地上的万用表捡起来,颤抖着递过去。
苏棠接过万用表,调到电阻档。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丝毫没有受到黑暗和混乱的影响。她用表笔,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几个湿漉漉的碳膜电位器的引脚。
“滴…滴…滴…”
万用表发出轻微的蜂鸣声。液晶屏上,数字在疯狂跳动!极其不稳定!
但苏棠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她调整着表笔的位置,测试着不同引脚之间的阻值,甚至…测试着那些被茶水浸湿的、连接电位器的飞线铜箔!
“阻抗…变化…”苏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茶水…形成了…不稳定的…并联通路…”
她猛地抬起头,手电光柱扫向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老王,又扫向一脸灰败、如同斗败公鸡的秦风。
“老王!”
苏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再去泡一缸茶!”
“要浓,滚烫!”
“啊?!=”老王彻底懵了!泡茶?还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风也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苏棠,泡茶?她疯了?还嫌不够乱?
“快去!”苏棠的声音斩钉截铁!
老王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向角落的暖水瓶。
苏棠不再理会他们。她迅速从工具包里拿出备用烙铁(军工特制,自带微型电池供电),插上电。
黑暗中,烙铁头很快泛起暗红。她拿起一块新的、空白的覆铜板,又从零件堆里飞快地挑出几个型号不一的老式碳膜电位器。
“秦技术员,”苏棠一边动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记录数据。”
秦风下意识地凑过去,拿起纸笔。
只见苏棠动作飞快地在覆铜板上焊接。她没有追求美观,只是粗暴地将几个电位器并联、串联在一起,飞线拉得如同蜘蛛网。
然后,在老王端来那缸滚烫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浓茶时,苏棠毫不犹豫地,用一把小刷子,蘸着滚烫的茶水,精准地刷在了那些飞线和电位器的焊点、引脚上!
“滋啦…”茶水接触到滚烫的烙铁余温,冒起白烟。
苏棠立刻将万用表表笔搭上去!
“滴…滴…滴…”数字再次疯狂跳动!
但这一次,苏棠的眼神锐利如鹰!
她死死盯着跳动的数字,手指在电位器的旋钮上飞快地、极其微小地调整着!
“阻值…在变化…”
秦风看着万用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但…但波动范围…在…在缩小?”
“不是缩小!”苏棠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是…被强制拉平了!”
“茶水…形成的临时电解质通路…像无数个微小的、动态的并联电阻!”
“它在…自动补偿!”
“补偿这些破烂电位器…那该死的…离散性和温漂!”
苏棠猛地停下动作!她抬起头,手电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混合着震惊和狂喜的光芒。
她看向那块被她用茶水“加工”过的、丑陋不堪的电路板,又看向秦风,一字一句,如同惊雷:
“技术不够…茶水凑?”
“老王…”
苏棠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一个清晰而充满力量的弧度:
“他凑对了!”
“轰!”
秦风只觉得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茶水…自动补偿?
强制拉平离散性?
这…这怎么可能?
这太荒谬了!
太…太他娘的…神奇了!!
他猛地扑到工作台前,抢过苏棠手里的万用表,自己测试!表笔触碰!数字跳动!
但当他微微转动电位器旋钮时,原本应该剧烈变化的阻值,竟然…真的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粘”住了!波动范围极小!稳定性…远超单个老式电位器的极限!
“这…这…”秦风的手在颤抖!他看着那块被茶水浸湿、还在冒着热气的简陋电路板,又看看旁边那堆从废品站“论斤称”回来的破烂电位器…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老王!!”秦风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劈叉,“茶缸!给我!!”
他一把抢过老王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茶缸!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秦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下巴掉到地上的动作!
他端起茶缸,对着工作台上那块刚刚被苏棠“抢救”下来的、烧焦了一半、RM-117已经报废的原版电路板…将剩下的半缸滚烫浓茶,狠狠地泼了上去!
“哗啦——!”
茶水四溅!浇透了焦黑的飞线,浇透了幸存的破烂电位器,也浇透了那只已经碳化的RM-117残骸!
“秦技术员!你疯啦?”老王尖叫!
但秦风充耳不闻!他红着眼睛,如同赌徒般,抓起烙铁,不顾滚烫,对着那些被茶水浸透的焊点和飞线,疯狂地、毫无章法地…补焊!加固!
“滋啦…滋啦…”
烙铁与湿漉漉的板子接触,白烟混合着水汽升腾!空气中弥漫着更加刺鼻的焦糊和茶水的混合怪味!
几秒钟后。
秦风颤抖着手,将万用表的表笔,搭在了电路板的输入输出端上…
“滴…”
一声长鸣!
万用表的液晶屏上,一个稳定的、几乎不再跳动的数字…赫然显现!
阻值…稳定了!!
虽然精度远不如完好的RM-117,但…稳定性…竟然达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足以支撑指令信号的粗略修正!
“成…成了?”秦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狂笑!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棠!
苏棠也正看着他。
她的脸上,那抹清晰的弧度依旧,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洞察的光芒。
她轻轻点了点头。
“老王!!”
秦风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还瘫坐在地、满脸鼻涕眼泪的老王,用力摇晃!
“听见没?苏观察员说了!!”
“你他娘的…凑对了!”
“茶水…真能凑!!!”
黑暗中,老王彻底傻了。他看看秦风狂喜的脸,又看看苏棠肯定的眼神,再看看那块被茶水泡过、还在冒烟、却“起死回生”的电路板…
“俺…俺…”老王嘴唇哆嗦着,眼泪又下来了,但这次,是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懵逼的狂喜!
“俺…俺就泼了杯茶…”
“咋…咋就…成…功臣了咧?”
车间里,死寂被打破。工人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带着巨大困惑和狂喜的欢呼!
黑暗中,那块被茶水浇透、被秦风胡乱焊过的电路板上,幸存的几个小指示灯,在残留的微弱电流下,突然闪烁了几下…
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却充满希望的…
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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