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真解的玄奥在神魂中流淌，李玄的每一次呼吸，都与天地间的某种锋锐之气同频共振。
他阖着眼，却能“看”到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每一粒都有其固定的轨迹。他能“听”到一旁茶壶中，那碧火琼浆的茶水正发出的、细微到极致的能量欢鸣。
他甚至不需要剑。
一片落叶，一滴水珠，乃至一道目光，皆可为剑。
这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一种对世界底层规则的洞悉。
“李兄。”
一道含着三分试探、七分熟稔的笑声，打破了阁楼内的静谧。
楚留香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倚在了门框上，他手中把玩着那把标志性的折扇，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在李玄身上打着转。
“我那‘弹指神功’，在李兄这里住了这么些时日，不知是否住得习惯？若是不习惯，小弟随时可以将其领回，免得占了李兄的宝地。”
他话说得轻佻，眼神却锐利。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确认。他想知道，这位神秘的阁主，在得到了西门吹雪的剑道之后，究竟达到了何种境界，心态又有了何种变化。
李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我这悟道阁，收纳的是天地间的‘道’与‘理’，从不留存凡俗之物。”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在楚留香的心湖中激起千层巨浪。
“香帅的‘弹指神功’，内蕴独到的劲力法门与变化之道，尚可算是一份‘理’。你若觉得它是凡物，随时可以取走。”
一句话，将所有皮球都踢了回去。
取走？
那就等于承认，自己赖以成名的绝技，不过是登不得台面的“凡物”。
不取？
那就等于默认了，这神功归悟道阁所有，心甘情愿。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作了满脸的苦笑。他收起折扇，对着李玄遥遥一拱手，这次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李兄高论，楚某受教了。”
“这神功，唯有在李兄手中，方能尽显其‘理’。我这凡人，就不在此叨扰了。”
话音落下，他身形化作一道轻烟，再无半分犹豫，彻底消失在了七侠镇的暮色之中。
他要去将今日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告知江湖。
悟道阁，已非凡人可以揣度。
阁主李玄，更是深如渊海，不可测度。
楚留香的气息彻底消散。
阁楼内，陷入了一种更为沉重的死寂。
李玄终于睁开了双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落在了软榻上那道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上。
周芷若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她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内力空空如也，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道目光。
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仿佛神明在俯瞰尘世间的蝼蚁。
一接触到这道目光，周芷若的心脏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败了。
作为峨眉派百年不遇的天才，作为下一任掌门的继承人，她甚至没能让对方起身，就败得一塌糊涂。
按照悟道阁的规矩，她需要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
是什么？
是师父传下的峨眉九阳功？还是那精妙绝伦的峨眉剑法？
不，这些虽然珍贵，却终究是门派之物。
那……是自己的清白之身？
这个念头一升起，周芷若的脸颊瞬间血色褪尽，化作一片惨白。她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绝不！
她宁死，也绝不受此屈辱！
巨大的恐惧让她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她挣扎着从软榻上坐起，试图用宗门的名望做最后的挣扎。
“阁主……晚辈……晚辈乃峨眉派掌门灭绝师太座下亲传弟子，还望阁主看在……”
“峨眉派？”
李玄终于开口，打断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在我这里，没有名门正派，也没有邪魔外道。”
“只有，挑战者。”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周芷若走来。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芷若的心跳上，让她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寸寸龟裂。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深邃的目光，不再是观察，而是一种洞穿。
他仿佛穿透了她的皮肉，穿透了她的骨骼，直视着她灵魂最深处，那个被层层包裹，连她自己都轻易不敢触碰的禁区。
周芷若感觉自己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无所遁形。
她的骄傲，她的野心，她的伪装，她对师父的敬畏，她对未来的期许……所有的一切，都被这道目光剥得干干净净。
“你身上最珍贵的，不是峨眉派那些人人都能练的武功。”
李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她的神魂之上。
“也不是一个女儿家自以为是的清白。”
周芷若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
他……他怎么会……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是你藏在心里，刻在脑中，由你师父灭绝师太临终前，亲口传下，并严令你，除非光复汉家河山，否则万不可泄露分毫的……”
他微微停顿，给了她最后一点崩溃的时间。
“《九陰真經》心法。”
轰——！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道创世的雷霆，在周芷若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无尽的，旋转的，令人窒息的苍白。
这……
这怎么可能？！
《九陰真經》！
这个秘密，是倚天剑和屠龙刀传承数百年的终极！是她师父穷尽一生心血所谋划的根基！是除了已经死去的师父和她自己之外，普天之下，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眼前的这个人……
他是谁？！
他是魔鬼吗？！
无边的恐惧，化作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中央的孩童，所有的目光都变成了刺穿身体的利剑。
反抗？
她连对方周身三尺都无法靠近。
逃跑？
盗帅楚留香，那般冠绝天下的轻功，在这里也得乖乖地留下买路财。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可笑的泡影。
许久，许久。
周芷若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尽，最后化作了死人般的灰白。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麻木与死寂。
她的骄傲，被击碎了。
她的意志，被摧毁了。
她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她站起身，身体因为绝望而微微摇晃，如同风中残烛。她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拿起了那支对她而言，重若千钧的狼毫笔。
在一片无声的绝望中，在一片灵魂被抽空的麻木中，她伸出手，研好了墨。
笔尖饱蘸着冰冷的墨汁，也饱蘸着她的血与泪。
她被迫一字一句地，默写出了那份足以让整个江湖为之疯狂，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绝世神功。
《九陰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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